从甲午之耻到南京之痛:对中华民族苦难史的文化解读

  前段时间,参考消息报社和新华社解放军分社组织了一场关于甲午战争历史话题的大讨论,连续发表由我国著名军事专家撰写的反思甲午战争历史的30篇文章,并结集成书出版,以此种方式纪念甲午战争爆发120周年。应该说,这是一种对历史纪念活动的创新,一种对历史资源的深度发掘与解读,一种对历史负责的人文关怀与对策。

  在我看来,历史是一种厚重的文化。历史文化是一本教科书,它教会人们从历史中吸取有价值的东西,明确现代人的正确政策、策略和方法,开拓未来发展的正确途径。甲午战争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正是这样的一种文化。为了不可忘却的纪念,人们应当在对历史的解读中学习历史,在反思中传承历史文化。

  民族耻辱史不该忘记

  从时间的角度来说,甲午战争已经过去120年,南京大屠杀距今也已经有77年。如果说,甲午海战是一场军耻,那么,南京大屠杀就是一场国耻。其实,从两者的内在关联性来看,军耻和国耻都是民族的耻辱历史,军耻就是国耻,国耻往往也是由于军耻造成的。

  随着时间的消逝,这两段历史与我们渐行渐远,不少人、特别是年轻人不懂得曾经的历史惨痛,不懂得历史上的国耻和屈辱,不知道居安思危的深刻含义。记得1995年著名导演吴子牛在拍摄电影《南京大屠杀》时,曾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下简称“遇难同胞纪念馆”)搞开拍仪式,吴子牛要笔者帮他为开拍仪式写首诗。记得在这首叫《祭》的诗歌中,有这么几句话:“祭——为了给血写的历史证明,为了30多万个不屈的冤魂。因为当今日本有人要抹杀这段历史,因为今天中国也有人忘记了这段历史。有人胡说南京大屠杀是捏造的,有人竟把历史的血债遗忘殆尽。有些东西可以忘记,但一个民族的血泪史绝不能忘记,历史的悲剧绝不能重演。”

  甲午战争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就是属于中华民族不该忘记的血泪史。

  笔者多次去过位于山东省威海市刘公岛的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还曾几次为该馆的陈列展览献计献策。有不少人看了该馆和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展览后,感到很压抑,喘不过气来;有的感到当时的中国人很窝囊,很憋气。作为中国人,究竟该怎么去看这段历史,有个角度问题。

  笔者觉得,历史的问题应当历史地去看。从中国几千年大的历史背景来看,有强盛,也有衰弱;有高潮期,也有低谷期。德国著名教授迪特尔·森哈斯说,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有两个“混乱期”,一个是春秋战国,一个是20世纪上半叶的“军阀混战”。南京大屠杀正是在第二个混乱期中发生的一起由外敌入侵并制造的惨痛悲剧。中国古代有大唐盛世、康乾盛世。但是后来中国落后了,落后了就要挨打。清朝末年,八国联军侵华,军阀割据,鹰也来了,北极熊也来了,中国成了软弱的羔羊,外国人随便在中国境内设租界,并将1000多个不平等条约强加到中国人民头上。这就是发生南京大屠杀惨案的历史大背景。

  从现代人的角度去理性反思,为什么近代中国落后?有多种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文化落后。曾任世界银行非洲顾问委员会委员的喀麦隆人丹尼尔·埃通加-曼盖莱说过一句精辟的话:“文化是制度之母。”先进的文化创造先进制度,落后的文化带来落后制度。近代中国闭关自守,固步自封,缺少文化创新,所以落后挨打。

  苦难史文化价值巨大

  那么,作为现代人,应该如何从文化层面去解读甲午战争与南京大屠杀史呢?

  首先是悲剧文化。可以明确下这样一个定论,甲午战争与南京大屠杀都是悲剧文化。不可否认的是,中国的文化排斥悲剧文化,喜好歌功颂德、树碑立传。问题是悲剧往往更能打动人,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譬如国际上的奥斯威辛、珍珠港、广岛和长崎等都是悲剧文化,人家不仅很重视,而且重视的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得多。例如波兰,早在1947年就把奥斯威辛、马伊达内克等5个集中营开辟为国家级博物馆,并以国家立法的形式把它们保护起来,至今仍然不变。美国珍珠港的亚利桑那纪念馆,直接由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处管辖,战后一直是国家出资保护和利用的。

  其次是人类警示文化。2005年9月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遇难同胞纪念馆赴北京在国家博物馆办展时,展览的主题开始叫“民族的灾难”,后来最终改为“人类的浩劫”,至今演变为遇难同胞纪念馆基本陈列的用名。笔者认为,甲午战争与南京大屠杀,都对人类有普遍的警示意义,人类不应该付诸屠杀、暴力、血腥和恐怖。

  再次是和平教育文化。不论是甲午战争,还是南京大屠杀,历史永远翻过了那惨痛的一页。我们今天展示历史的目的,不是为了历史去展示历史,而是为了现在和将来和平的生存与发展。中国的现代化建设需要有一个和平的环境、和谐的世界,各民族之间应该不要诉诸武力,而应该相互尊重,和平相处。因此,遇难同胞纪念馆在设计理念中涵盖了“历史·和平”四个字,既充分展示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又把和平作为重要展示内容和建馆目的。

  最后是爱国主义教育的文化。甲午战争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本身就是一部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的教材。它们揭示的道理很浅显:国家不强,老百姓的生命就没有保障;国防不强,就可能导致民族的灾难。我们举办了一系列的活动,如每年12月13日在南京城拉响防空警报、悼念遇难同胞和南京国际和平集会活动,从1994年在全国率先举行这一活动,至今已形成独特的文化活动模式;又如组织了1.46万名大学生和高中生,对全市520多万人口中70岁以上的老人,进行梳头式的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普查,让青少年在参与中接受历史文化教育等。目前,遇难同胞纪念馆已经成为北京中关村中学、西安交通大学、安徽工业大学、中国科技大学等全国100多所中学和大学的教育基地,特别是上海市西中学等上海市的10多所重点高中,均将遇难同胞纪念馆列为每年必到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甲午战争纪念馆也一样,是很多家院校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国家公祭增强历史认知

  今年3月30日,习近平主席在德国演讲时说:“历史是最好的老师,它忠实记录下每一个国家走过的足迹,也给每一个国家未来的发展提供启示。”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对甲午历史进行殇思,全国人大常委会才会于今年2月作出决定,把每年的12月13日作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

  第一,殇思是为了更好地认知历史。

  前几年,笔者去波兰奥斯威辛集中营国家博物馆访问,询问该馆馆长在工作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他说是历史认知问题,再进一步问及历史认知表现在何处时,他告诉我们是遇难人数争论问题。当时我们都感到十分震惊,因为众所周知,德国人的历史认知比日本人要好很多,而奥斯威辛集中营国家博物馆成立早,历史保有度好,尚且存在历史认知问题。在这里,我要提一提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历史认知问题。

  日本人的历史认知较差,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但并非所有的日本人都否定甲午战争和南京大屠杀加害行为。在中国研究南京大屠杀方面还是空白的时候,日本有不少人已经出版了有关南京大屠杀的书籍,如洞富雄、藤原彰、本多胜一等,他们认为南京大屠杀是肯定发生过的事。但是,由于日本战后教育的误导,日本现在不少人,包括日本政要对南京大屠杀的认知是十分糟糕的。笔者曾经出访日本,参加了中日执政党交流机制第四次会议,印象最深的是在席间与两位日本外务副大臣的对话。其中一位完全站在右翼势力的立场上固执己见,完全否认南京大屠杀;另一位虽然每年来中国七八次,但从没有前往遇难同胞纪念馆参观,对历史有很多偏见,不过他表示今后愿意来馆看看。

  中国人的理性历史认知也很重要。实事求是地说,中国人对甲午战争和南京大屠杀历史的理性认知也是不够的,由此产生这样那样的偏见和情绪。

  第二,历史应当成为理智的启迪。

  恩格斯说过:“我们根本没想到要怀疑或轻视‘历史的启示’,历史就是我们的一切。”南京大屠杀是一场国耻国难,它留给人们太多的历史思考和启迪。试问,如果国家富强,不畏强敌,哪里会发生南京大屠杀的悲剧?如果军力强大,御敌于国门之外,哪里会有南京大屠杀中的民众受难?不要轻视和矮化悲剧文化,人们可以从中汲取一种精神力量,这或许会永远促进我们的文化自省和自觉。正如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所言:“我们不怕死亡,我们怕被遗忘。一个民族怎样对待历史,决定一个民族的未来。”我们今天不是为了历史去研究历史、思考历史,更不是为了复仇,而是要吸取历史的教训,凝聚民族的力量,让历史的悲剧不再重演。

  第三,国家公祭具有重要的战略考量。

  今年的12月13日,中国将在历史上首次举行国家公祭,悼念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和所有在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期间惨遭日本侵略者杀戮的死难者。12月13日,在近代亚洲的历史上、在中日关系的历史上、在中日两国各自的历史上,都是一个极具坐标性意义的日子。它要悼念的不仅仅是南京大屠杀惨案中死难的30多万同胞,也包括甲午战争期间遭日本侵略者杀害的所有中国人。它和7月7日、9月3日、9月18日等特殊的日子一道,已经载入了国家史册,成为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表明一个国家对历史的认知趋向成熟。饱尝侵略痛楚、历经战火洗礼的中国人民,更懂得落后就要挨打,也深知今天的和平与安康来之不易、弥足珍贵。

  血的历史是无法“回避”的,历史更不会因为“沉默”而消失。甲午战争屈辱的历史已经过去120年了,南京大屠杀惨案发生已经70多年了,我们国家没有对战争中死去的民众进行过悼念,这或多或少成为一种缺憾。从1994年开始,江苏省暨南京市社会各界人士在遇难同胞纪念馆开始了悼念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仪式,但这仅仅是地方性的悼念活动。从今年起,每年的12月13日,都要举行国家公祭,这已经是一项立法决定,成为一种国家意志,是一种战略考量。在重大事件发生地进行国家公祭,已经成为一项国际惯例,如奥斯威辛、法国诺曼底、美国珍珠港以及9·11恐怖袭击发生地等。这也是尊重死难者生命价值的体现。我们总是抨击日本政要参拜靖国神社,我们是否可以通过参加国家公祭悼念死难同胞,来凝聚人民的爱国意识呢?现在我们欣喜地看到,许多有识之士多年来的这一愿望将在今年变为现实。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馆长朱成山 朱成山 南京人,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馆长,中国抗日战争学会副会长,中国日本史学会日本侵华史专业委员会会长,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会会长,南京国际和平研究所所长,南京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员。)
责任编辑: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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