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期鲁迅不喜过年:看人家过旧历年是反对的

      摘 要

 

  青年时期的鲁迅,是不喜欢过年的。1917年的除夕夜,住在北京城南绍兴会馆的鲁迅当天的活动是:“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这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十八年后,1935年除夕夜,鲁迅在给黄源的信里说:“今年爆竹声好像比去年多,可见复古之盛。十多年前,我看见人家过旧历年,是反对的,现在却心平气和,觉得倒还热闹,还买了一批花炮,明夜要放了。”

 

  中国人过年,图的是个热闹,一大家子无论在何地奔波,到了过年时节,总是聚在一起,吃一顿,喝几盅,仿佛一年来的陌生和矛盾,都在这几天当中,近乎客套地结束,剩下的倒是亲亲热热,来年开春,各奔前程,走在路上,即使见面,似乎是可以不打招呼的。

 

  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随即宣布废除旧历改用阳历。但民间传统显然无法于一日间革除,当年2月18日(壬子年正月初一),民间照例过了传统新年,其他传统节日也照旧。有鉴于此,1913年7月,继任大总统的袁世凯采取了折中的方法,批准以每年旧历正月初一为“春节”,并同意春节例行放假,次年起开始实行。这也就是“春节”一词的来历。

 

  尽管坚守传统的人仍是多数,但新旧之风的犬牙交错,毕竟影响到了普通百姓,对于过节,人们有了不同的态度。梁实秋在《过年》一文中曾回忆道,早在民国前一两年,家中除岁方式已然做了“维新”。“我不再奉派出去挨门磕头拜年。我从此不再是磕头虫儿。过年不再做年菜,而向致美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干小菜。”他的父亲则说道:“我愿在哪一天过年就在哪一天过年,何必跟着大家起哄?”

 

  1915年,梁实秋的清华同学吴宓把除夕当做“充电”的好时机。1915年2月13日,吴宓在日记中写道:“是日阴历除夕,校中放假。餐后,携仲侯游于琉璃厂各书肆。坐阅至晚,购杂志数种而归。”而这时,鲁迅也完全没有过年的情绪,正月初一,鲁迅 “午前往章师寓,君默、中季、逖先、幼舆、季市、彝初皆至,夜归”。“章师”是章太炎,此时,章太炎由于大骂试图称帝的袁世凯是“独夫民贼”,已被软禁在北京一年有余。名为“软禁”,袁世凯却丝毫不敢怠慢,每月供给生活费500大洋。一切生活开销及损毁器物都由公家支付,说经讲学文字也不禁传抄,可见袁氏当国,敬畏之心犹存。同一天,胡适结束了在纽约的访问旅程,乘船离开,目睹“高屋灯火点缀空际”,他在日记中写道:“乃见众光之上有一光最明亦最高,同行者皆遥指谓余曰:‘此自由也!’”

 

  青年时期的鲁迅,是不喜欢过年的。1917年的除夕夜,住在北京城南绍兴会馆的鲁迅当天的活动是:“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这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十八年后,1935年除夕夜,鲁迅在给黄源的信里说:“今年爆竹声好像比去年多,可见复古之盛。十多年前,我看见人家过旧历年,是反对的,现在却心平气和,觉得倒还热闹,还买了一批花炮,明夜要放了。”

 

  鲁迅过年的迹象,似乎在到了广州之后才开始。1927年1月18日,鲁迅从厦门来到广州,这天正是腊月十五。鲁迅连日接待来访者,参加会议,发表演说,忙得连吃饭工夫也没有。他在信中向友人“诉苦”:“日日忙于会客及赴会演说,也很苦恼。”一位几次访问过他的中山大学学生回忆道:“他(鲁迅)是得不到安静了。题字的,谈话的,撰序的,问难的,一天到晚地闹个不已。” 不过,既然过年,总要有过年的活动和气氛。他应邀去同事家,共吃年夜饭,与来拜年的年轻人欢叙。还忙中偷闲,游公园,逛花市,调节生活,享受一点节日的快乐。春节前,在夏历祭灶日(1月26 日),他应邀出席中山大学医科的欢迎会,演讲半小时后,还特地到东郊花园小坐观赏园中景物。次日,在赴中山大学社会科学研究会演说后,又游了珠江海珠岛上的海珠公园。

 

  仔细看鲁迅的日记,我们可以知道,鲁迅开始和世俗的过年和解,多半和许广平有关。自从有了“害马”,他们便经常相伴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1927年的这个春节,他和许广平正在热恋中,年二十九(1月31日)夜晚,鲁迅甚至愿意和许广平、孙伏园一起“秉烛夜游”逛迎春花市。大年初三(2月4日),他俩还去游玩了越秀公园,也许因为过于兴奋,鲁迅居然从高处跳下,被土堆绊了一下,跌伤了脚,只好坐车返回。许广平因为担心鲁迅饮食不习惯,还亲送食物到大钟楼鲁迅住屋。据鲁迅日记,节前三天(1月30日)“广平来并赠土鲮鱼六尾”,年初一(2月2 日)“广平来并赠食品四种”……恋爱中的小细节,琐碎而甜蜜。

 

  1927年10月3日,鲁迅与许广平来到了上海:这是鲁迅经过选择而后定居的城市,并且终老于此;他在上海生活10载,过年9次。9个春节的过法,各有不同,大体上可分三段。刚来的时候似乎因为很忙,于是便“随随便便地度过”。这“随随便便地度过”,按照许广平的说法是“向来,我们无所谓元旦,也无所谓节日的”。1928年的春节(1月23日),是鲁迅与许广平组建家庭、和胞弟周建人一家在上海团聚的第一个春节。年前、年后几天,除19日“同三弟及广平游市”并逛书店,以及与友人往来应酬(招饮、拜年)外,鲁迅仅以与亲人同看电影,作为过年的庆祝方式。而且接连看了三个夜晚:20日“晚同蕴如、晔儿、三弟及广平往明星戏院观电影《海鹰》”。21日“晚观电影,同去六人”。22日“旧历除夕也,夜同三弟及广平往民(明)星戏院观电影《疯人院》”。

 

  1929年过年(2月10日),鲁迅虽然仍以逛书店、看电影为娱乐,他居然记得要买礼物送给许广平。节前,鲁迅“往内山书店”,8日在书店“得《草花模样》一部,赠广平”。这时,许广平已是“准妈妈”。过年时,鲁迅还描摹“草花模样”的日文休闲画册(古谷红麟绘)送给爱妻。除夕当晚,鲁迅邀来柔石,与周建人两家同吃年夜饭,柔石在日记里说:“今天是旧历十二月三十日。……从吃夜饭起,一直就坐在周先生那里。夜饭的菜是好的,鸡肉都有,并叫我喝了两杯外国酒。饭后的谈天,我们四人,(还有建人先生同许先生)什么都谈,文学,哲学,风俗,习惯,同回想、希望,精神是愉悦的。”

 

  1931、1932两年,鲁迅的春节过得有点惊心动魄。和他来往密切的柔石在1931年1月17日被捕并遇害,鲁迅也受到了牵连。经过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协助,鲁迅于1月20日,“下午偕广平海婴并许媪移居花园庄”,开始他在上海的又一次避难生活。春节(2月17日)就是在旅馆的一间狭窄小屋(原为工友所住)里度过的。大年三十,他和夫人许广平“托王蕴如制肴三种”,从家里带到旅馆,“于晚食之”,算是除夕的晚餐。当时正好蒋径三造访,鲁迅“因留之同饭”,这是一顿特别的年夜饭。鲁迅之所以“留之同饭”,因为蒋径三是鲁迅在广州时期就来往密切的青年朋友,“并非泛泛之交”。

 

  1932年1月28日,日军进攻上海,鲁迅所住的北四川路拉摩斯公寓,“突陷火线中,血刃塞途,飞丸入室,真有命在旦夕之概”。经内山完造建议,“下午全寓中人俱迁避内山书店,只携衣被数事”。鲁迅一家“和周建人家小、女工……共十口人,挤在书店的一间楼上。2月4日除夕前一天,鲁迅与茅盾、叶圣陶、胡愈之等43人联名发表《上海文化界告世界书》,抗议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上海的暴行。6日(春节),因所避居的北四川路内山书店处在战区之内,很不安全,又在内山完造帮助下,“下午全寓中人俱迁避英租界内山书店支店,十人一室,席地而卧”。大年初一,鲁迅带领家人(“一无所携,只自身及妇竖共三人耳”)就这样在东藏西躲、再次搬迁中,度过了他一生中最糟糕的春节。

 

 鲁迅曾说“舍间是向不过年的,无论新旧”,1933至1936年,走向生命最后几年的他对待过年的态度有了质的飞跃。变化始于1933年春节(1月26日)。这一年,鲁迅终于可以在自己家中过年,他在日记中感慨:“盖如此度岁,不能得者已二年矣。”为庆贺“旧历除夕”,由夫人“治少许肴”,特地邀来同在拉摩斯公寓寄住的冯雪峰,和自己一家人同吃年夜饭。他要和这位亲密战友,同享难得的节日欢娱,同辞旧岁。年夜饭后,鲁迅“又买花爆十余,与海婴同登屋顶燃放之”,以这种方式,和爱子在嬉戏中迎接新年。他带着四岁的海婴,爬上公寓四楼楼顶,一连放了十多种烟花爆竹,这确实非同寻常。这是因为,“过年过节”是“孩子们所盼望的”,而对他们来说,“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可是,此前接连两年,海婴都随父母在逃难中过年,幼小的心灵饱尝了惊恐和不安。此番带孩子尽情尽兴燃放花炮,自是一种补偿。正如《答客诮》(写于此前二十几天)一诗所写:“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出于同一原因,在几天后(初六),当王蕴如送来一笔82元稿费,鲁迅即“分赠蕴如、广平各二十,自买《周汉遗宝》一本”,同时也“为海婴买玩具三种”。大年初一,鲁迅则为许寿裳、望月玉成等友人一连写了四幅字(其一因不满意,“已而毁之”)。至于工作和战斗,并未因过年而放松。年二十九(1月24日),鲁迅写了《逃的辩护》、《观斗》两文。年后几天,又接连写出《论“赴难”和“逃难”》、《学生和玉佛》、《崇实》、《电的利弊》等多篇作品。

 

  1934年春节。除夕,鲁迅给同在上海的三弟周建人家送去火腿和玩具;正月初一收到母亲从北京寄来的1盒糟鸡和9件玩具。鲁迅晚年的“过年观”,集中体现于杂文《过年》。此篇写于1934年2月15日(年初二),是一篇对春节的“专论”。用一篇文章专谈过年,在鲁迅全部作品中,此系绝无仅有,在同时代其他作家、论者中,亦属罕见,更不必说它的战斗性、深刻性,以及语言的犀利和精炼。此文系有感而发。文章末尾,“我不过旧历年已经二十三年了,这回却连放了三夜的花爆,使隔壁的外国人也‘嘘’了起来:这却和花爆都成了我一年中仅有的高兴”。

 

  鲁迅生命的最后两年(1935年、1936年),他和“过年”这件事彻底和解了。1936年新年、春节期间,鲁迅居然写了六封和过年有关的信,他会给母亲写信说:“上海这几天颇冷,大有过年景象,这里也还是阴历十二月底像过年。”他也会邀请萧军“在旧历年内,邀些人吃一回饭”。大年初六,他邀请黄源“往陶陶居夜饭,并邀胡风、周文二君,广平亦携海婴去”。这是他与友人并爱妻爱子一起,最后的春节聚餐。

 

  鲁迅的过年历程像过山车,胡适的过年则一直没什么变化,他似乎沉浸在过年无趣的饭局之中。1934年,当鲁迅兴奋地和海婴大放三天爆竹的时候,胡适则徜徉在一个又一个饭局中:“午饭在欧美同学会,有两局:一面是孟和、孟真为袁守和饯行;一面是余上沅约梁实秋吃饭,并有今甫、一多、吴世昌、陈梦家、公超、林伯遵众人”,“晚上到美国使馆吃晚饭”。等到回到家中,胡适却发现“家中过年的客还在打牌,我打了四圈,就去睡了。他们打牌守岁,直到天明”。

 

  北京人的过年,确实讲究。邓云乡晚年回忆在北平置办年货:“那时我家住在西城,一到腊月里,卖年货的,到处南货铺、点心铺、猪肉杠、鸡鸭店、羊肉床子、大小油盐店,拥满了人,而且马路牙子上,也都摆满了各种摊子。干果子铺门口,都吊着大电灯,那大簸箩堆的什锦南糖、京杂拌,都像小山一样。堂子胡同口上一家大鸡鸭店,大肥鸭子吹足了气,擦上油,精光肥胖,天天吊满了铺子。”最寒酸的过年菜来自廖仲恺。1921年5月,孙中山出任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请廖仲恺出任财政部长。廖素来精打细算,常说“民国新生,百业待举,要为大众节省每一个银元”。那一年的春节,廖仲恺的管家楠伯思忖近年春节一直过得很悭俭,连糖果都没敢多买,来拜年的人又多,作为财政部长未免太寒酸。便对廖仲恺道:“今年沙田柚丰收,价钱又便宜,我想买些回来过年。”不料仲恺听后竟说:“楠伯,我知道您一番热心肠。目前政府银根短缺,沙田柚乃名贵水果,我看就不买了,过节的事劳您将就一下吧。”何香凝怕管家难堪,便道:“楠伯讲的也在理,过年嘛总要有些气氛的。不如买些柑橘回来待客吧,价钱又比柚子便宜许多。”于是,当大年初一孙中山偕夫人宋庆龄等前来拜年的时候,便只得一样过年的吃食——柑橘。大总统倒是会说吉祥话:“柚子气色青黄不接,怎似橘子这般红彤彤好兆头哩!” 最心酸的年货故事,当属邓云乡撰写的《燕京乡土记》中的那个:有户人家,丈夫到三十晚上很晚了尚未拿钱归来,“家中瓶粟早罄,年货毫无。女人在家哄睡了孩子,一筹莫展,听得邻家的砧板声,痛苦到极点,不知丈夫能否拿点钱或东西回来,不知明天这个年如何过,又怕自己家中没有砧板声惹人笑,便拿刀斩空砧板,一边噔噔地斩,一边眼泪潸潸地落……”

 

  并非所有人都在享受节庆的欢愉。梁漱溟选择的辞岁方式,通常是奔波劳碌。1936年除夕,北平的戏楼热闹非凡时,梁漱溟正在赴广州作讲演的途中。路经上海,他造访了著名军事家蒋百里,“承留午饭,盘桓颇久,谈话甚多”。话题主要围绕着当下的紧迫时局。梁漱溟后来回忆道:“蒋先生素来熟习日本情况,而各方情报又很灵通,对我首先指出日本大举入侵我国将不在远。他说,中国人固是大难临头有不待言,而最后失败却将是惹是生非的日本人自己。”国共合作后的1938年初,身为国民政府参议员的梁漱溟只身前往延安,与毛泽东就当前局势进行了两次长谈。回归途中,坐火车到开封时恰值除夕之夜,他一个人住进河南的旅馆,过了一个寡淡的春节。1939年2月初,梁漱溟在征得国共双方同意后,带了五六个朋友和学生,到豫、鲁、晋、皖、冀以及苏北等八大省市部分敌后游击区巡视,2月18日的农历除夕,他只在日记中简短记道:“车过三原,晤赵戴文于一花园中;晚抵洛川,途中落雪。”以后八个多月中,他走了50多个县市,食宿过的村、镇将近200个,于10月返回成都。

 

  张爱玲在大年初三张皇地离开上海,她天不亮就走,把头包得严实,因为要去温州找胡兰成,她怀着一种苏三见王金龙的心情,是有些兴奋而委屈的,她不知道,到了那里,她找的那个人,会对她说:“谁叫你来的?”她选择在过年时千里寻夫,大约还是害怕寂寞,一个人过年,总是最为糟糕,这点,郁达夫深有体会。1927年1月14日,天气晴朗,温暖如春,郁达夫要去拜访他的同乡孙百刚,孙百刚是郁达夫日本留学的同学,两个人四天之前在内山书店买书的时候,偶然碰上了。一大清早,郁达夫喜滋滋地换上妻子孙荃刚刚给他寄来的冬衣,心里十分地感激妻子,他还念叨着说要赶快做一篇小说,卖几个钱寄给她来做过年的开销,可是就在几个小时之后,在孙百刚家里,郁达夫遇见了一位美丽大方的女士,郁达夫感到惊为天人,他在当天的日记当中这样写道:在那里遇见了杭州的王映霞女士,我的心又被她搅乱了,此事当竭力进行,求得和她做一个永久的朋友。

 

  这一年的除夕,郁达夫一个人在旅馆订了一间房间,当晚,他的一些朋友陆续来旅馆洗澡,旅馆的经理对此非常不满,郁达夫却不管,他只要热闹,不想要一个人寂寞地过年。第二天,他又跑去和女士们“打牌打到天明”,当然,这一年新年的主题词,是“想念王映霞女士”。

 

  作者简介

 

  李舒 女,复旦大学新闻学硕士毕业,资深媒体人,供职于《悦食epicure》。出版《艺术巨匠 赵孟頫》(河北教育出版社)。

 

责任编辑:八宝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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