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石窟窟顶寺院遗址考古发掘领队张庆捷访谈

2015-01-07 10:36:08 来源：中国文物网已浏览次

2010年发掘北魏寺庙遗迹

2011发掘铸造场和塔院遗迹（大同云冈石窟窟顶北魏寺庙与铸造场遗址）

“两座寺院遗址不仅是我国目前出土的规模较大、年代较早的石窟寺遗址，遗址中的辽金地穴式铸造井台、熔铁炉布局也是中国考古史上的首次发现。”山西大同云冈石窟窟顶北魏辽金佛教寺院遗址荣登201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榜，这也是我省第12次跻身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行列。发掘由我国著名考古学者，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党支部书记、副所长张庆捷领队。

两座寺院遗址与《水经注》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的壮丽描写、地穴式铸造井台和30座熔铁炉遗迹与《天工开物》的冶铸工艺流程记载……寒暑更迭，考古人员小心翼翼地在石窟顶上，进行着令人兴奋的发掘与印证。云冈石窟是世界文化遗产，在这一遗产之上又有考古新发现，可谓宝中藏宝，别有洞天。

阎扶：张书记您好，云冈石窟窟顶北魏辽金佛教寺院遗址何以进入201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行列？

张庆捷：我们在这里做了五年考古发掘，出土了东周到明清时期的多处遗址和遗物，特别是在云冈窟顶发现了两处北魏辽金佛教寺院遗址，对认识云冈原貌、布局和内涵以及中国佛教寺院结构的演变，都有很重要的价值，加上考古过程科学规范，严格按照新的田野考古工作规程操作，受到专家一致好评，因此被评为2011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

阎扶：这一遗址发掘帷幕是如何被揭开的？

张庆捷：几年前，国家文物局要求对云冈石窟做防渗水保护，在窟顶铺上一层防渗水材料。国家文物局考古专家组同时提出，云冈窟顶极可能有不少遗址，建议先做考古调查和发掘。我们就是按照国家文物局与省文物局的意见和专家建议，在云冈做考古调查和钻探时发现遗址的。通过对遗址地表散落建筑构件的分析，认为此处有多处北魏辽金建筑遗址，由此拉开了考古发掘的帷幕。

阎扶：当发现遗址时，您是怎样的心情？

张庆捷：对考古人员来说，有新资料和新发现，意味着对古代社会某一方面又会有新的认识或提高，心里当然非常高兴。

2010年发现一区寺院遗址，2011年发现二区寺院遗址。二区寺院遗址是南北长方形布局，南部是一个平面为八角形的塔基；中部面积较大，有北魏柱础、辽金铸造场所遗址（包含许多熔铁炉和铸造井台），还有建筑遗址、水井和许多灰坑；北部有建筑和水井。从南到北，出土了大量北魏和辽金时期的建筑构件和陶器、瓷器等，还有少量佛教造像残片。这个遗址有许多以前没有的新发现，如铸造工场能够印证《天工开物》等古书记载的古代铸造过程，还有一些文献不见的构造，无疑可以引深对古代冶金史的研究。

阎扶：遗址中地穴式铸造井台、熔铁炉布局在中国考古史上是首次发现。这一铸造工场考古价值何在？

张庆捷：金代的铸造工场不仅是首次在云冈窟顶发现，也是首次在全国发现。宋辽金时期的铸造在文献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如宋代宋应星所著的《天工开物》。但是书中所载的铸造工场究竟是什么样子，什么布局，多大规模，用什么作燃料，一直没有实物可以印证。这次铸造工场的发现，一是首次发现熔铁炉环绕铸造井台的实物布局，二是首次发现煤做燃料的例证，三是发现最早的风箱等鼓风设备遗迹。这些为了解宋辽金铸造工场提供了完整的实物资料，对于研究中国冶金史都有极重要的意义。这样的工场出现在云冈窟顶，说明辽金时代云冈寺院可能又进入了一个建设高峰，修建的寺院较多，铁质用具和工具需求量大，购买不便，于是直接在山顶设立临时铸造工场，以满足寺院所需。这个铸造工场，是云冈石窟专用的临时性铸造工场，主要为寺院制造铁器和用具，如开凿石窟的铁制工具、铁钟、铁铎以及其他用具。

阎扶：对于《水经注》中描绘的北魏时期云冈石窟“山堂水殿，烟寺相望”的壮丽景色，遗址能够证明什么？

张庆捷：一是证明考古专家对山上有遗址的推测是对的，二是这些遗址资料对研究和恢复古代云冈寺院布局和演变有重要意义。《水经注》里描述云冈景象为“山堂水殿，烟寺相望”。这些记载令后人产生许多推测，特别是对什么是“山堂”存在不同说法。现在山顶寺院遗址的发现，比较清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仅使我们知道当时云冈山上存在多所寺院和方塔，山下还有石窟，前面水上还有许多殿堂，其上下辉映、壮丽雄浑的景象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阎扶：2010年，云冈联合考古队就在山顶试验区（一区）南部发掘一处较完整的北魏佛教寺院遗址。与上次相比，2011年发现的寺院遗址有何不同？

张庆捷：2010年发现的寺院遗址，布局也是南北长方形，南部有一座方形塔基，北部离塔基不远有北廊房、西廊房和东廊房，西南角有两个窑址。两者的区别在于，2010年发现的是纯粹的北魏寺院遗址，典型塔院结构，它是我国中原地区最早的寺院遗址之一。去年发掘的这个遗址是北魏到辽金的寺院遗址。就塔来说，内心平面为方形，外轮廓平面为八角形，内是北魏特征，外有辽金特征，显示了北魏到辽金的演变。从布局来看，离塔基较近地方，也有北魏柱础，说明北魏时是塔院结构。但是从辽金遗存看，建筑远离塔基，中间有相当大的空地，寺院规模超过北魏。这应该是布局方面的变化，由此也证明了辽金时代是云冈石窟的又一个鼎盛时期。

阎扶：两个寺院遗址都有塔基，它们有何区别？

张庆捷：一区寺院遗址是方形塔基，周长14米左右。北魏是塔在中国引进和初步流行的时期，现在全国发现不到十个北魏塔基，形状都是方形。这些塔基真正做全面发掘的，不足三个。塔与三面廊房在一起的完整寺院，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它再现了北魏寺院结构，因此很有研究价值。云冈石窟内雕刻有许多北魏的塔，仔细观察，尽管多种多样，但平面都是方形，说明北魏主要流行平面为方形的塔。

平面为方形的塔过渡到平面为八角形的塔是在唐代，宋辽金开始大范围流行。这种演变轨迹在山西有很多例子，如太原龙泉寺的唐代塔基是方形，运城泛舟禅师塔是圆柱形加多边形，宋辽金八角形塔大量涌现，最著名的是应县辽代木塔，此外灵丘觉山寺辽代舍利塔、大同塔山禅房寺辽金砖塔、浑源圆觉寺金代砖塔，多是平面为八角形的塔。有石塔、砖塔和木塔，有实心塔，也有空心塔。其他省市许多方形塔到八角形塔的演变实例，都是在唐代到宋辽金。值得一提的是，在唐代到宋江金墓葬里，还见到有圆柱形、圆锥形塔形罐，说明此时是我国塔的形状和结构演变的一个重要时期，塔的形体更加丰富多彩。在二区寺院遗址发现的，就是一个外围轮廓为八角形的辽金实心塔。

阎扶：两个寺院塔基下有没有地宫？

张庆捷：说到地宫，在许多塔基都出现过。如太原龙泉寺、陕西法门寺的唐代塔基，都有地宫和石函。云冈窟顶两座北魏辽金寺院，我们至今没有发现地宫和埋藏坑或埋藏物。河北定州曾发现过一个北魏太和七年的塔基，只有埋藏物没有地宫。一区寺院发掘工作已经结束，经过解剖，可以确定没有地宫或埋藏，我们也因此认为它时代较早。二区寺院发掘还没结束，我们今年拟做收尾工作。这个塔基内心是夯土方形，外围是石砌八角形，加之夯土塔心，我们认为这是北魏至辽金的实心塔，最早修建于北魏，到辽金时，在北魏塔外围又加筑石块，改建成八角形塔。由于该塔在辽金时代有所增建，我们希望它补建了地宫，今年的工作计划之一就是验证是否真有地宫存在。

阎扶：遗址在出土物上有何特色？

张庆捷：出土遗物很多，最大宗的是建筑材料，时代特色非常清楚，北魏筒瓦和板瓦的颜色、形状、瓦舌和纹饰等，与辽金的都不相同。如北魏瓦当主要有莲花、莲花化身、传祚无穷文字瓦等，辽金主要是兽面和莲花瓦当，同样是莲花和兽面，表现却大不一样，实物对比，区别非常清楚。再如筒瓦，区别也很明显，厚薄、瓦舌长短、角度都不相同。北魏出现了所谓的琉璃瓦，还没有琉璃脊饰，辽金已经很多。至于出土陶器，区别就更大了，北魏流行的纹饰和器型，到辽金都改变了。

阎扶：在世界文化遗产云冈石窟顶上发掘，一定不同于其它地方。你们如何做到小心翼翼？

张庆捷：我们遵循两条原则，一是严格执行国家文物局田野考古工作手册有关规定；一是既要科学发掘，也要经得住游客参观评议，还要保证工地和游客安全。我们制定了适合两条原则的工地规章制度，围绕安全和文物保护，想出了不少点子，采取了一些措施。如防止土块滚落山下砸伤游人，在发掘工地周围砌起矮墙。又如为保证云冈游览环境，在工地严抓管理，堆土、出土、出土物放置都做了精心安排，保证了工地整洁干净，直到最后结束野外发掘，做遗址暂时回填，也采取最适合当地情况的保护措施。这些既是难点，也是挑战，我们顺利结束了发掘工作。

阎扶：现在考古过程中越来越注重科技含量，云冈石窟窟顶的考古发掘中有什么科技含量？

张庆捷：此次云冈窟顶遗址发掘中，我们尽量注意加大科技含量。从布方开始，就尽量采用了新的测量仪器，如RTK、GPS等。在遗迹出现后，除采用传统的手工绘图照相外，还采取了CAD绘图和三维扫描，力图多手段多途径保证测绘结果的准确性。考古的科技手段还用在了对出土样品的提取和分析检测方面，如对北魏建筑材料的分析，我们是和美国耶鲁大学合作的；对铸造工场及其残留铁器的检测分析，是和北京科技大学金属与矿冶文化遗产研究所合作的。在下一步的工作中，我们还计划与中国地质大学合作，采取地下物探技术，以寻找地宫。

阎扶：下一步你们还有哪些重要工作要做？

张庆捷：下一步的工作还有很多，分为室外和室内。室外工作主要有三项：一是做好收尾工作，云冈窟顶遗址的发掘阶段将告一段落，结束前需要做好收尾工作，如寻找地宫、判定各遗迹之间年代前后关系以及寺院范围认定等，为室内工作奠定基础。二是做好保护和展示规划，提出我们的建议和设想，送专家论证。三是做好保护性回填，做好地面标示和遗迹与回填土的隔离，避免遗迹遭受风吹日晒和冬寒侵袭，也利于今后展示时的二次发掘。如果以后经专家论证会通过展示方案，可以比较容易地把它重新揭示出来又不使它受到损坏。

阎扶：我们知道，您负责过多项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项目。您如何看待这个奖项？您觉得云冈这个项目在您心目中的地位重要吗？

张庆捷：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比，至今已有22届了。也就是说，它已经走过了22个年头，评出了220项新发现。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是对考古过程、方法和发现价值综合评价后给予的，是对考古工作的检查与认定。不仅大大促进了各地的文物保护，而且广泛宣传了考古保护理念，同时把考古成果及时报告给民众，受到许多相关学科的关注。

在220项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中，我有幸具体负责过三项，一是运城汉代到清代的黄河漕运遗址，二是太原隋代虞弘墓，第三就是这个云冈窟顶北魏辽金佛教寺院遗址发掘。这三项既是我省物华天宝、古代文化遗产丰富的一个证明，也是我多年野外工作的收获。第三个奖项对我尤为重要，因为我很快就要退休，退休之前，再一次进入十大考古新发现殿堂，给我的考古生涯画一个句号，确实觉得万分荣幸。这次进入十大考古新发现，对我们今后做好保护和编写考古报告也是一个有力的推动。今后争取尽快把考古报告发表，供有关学科和云冈研究者参考。

责任编辑：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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