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儒学对中国画学涵养心性理论的影响


  道德,本也;文艺,末也。……圣人教人,曷为始以志于道、终以游于艺乎?以此可知艺事亦圣贤之所不废也。老泉苏氏之言曰:“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

 

  圣贤不废艺事,就因为艺能体道;若不能体道,则可废也。这种思想正是理学所申述的,是理学家将孔、孟重德轻艺的思想推向了极至。

 

  周敦颐提倡文以载道,说:“文辞,艺也;道德,实也。……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噫!弊之久也。”[70]二程强调“有德者必有言”,反对以文害道。朱熹认为:“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这种思想与画学中所论甚为契合,理学家在谈到绘画时也一直坚持道本画末的思想。邵康节《诗画吟》对“画笔”和“诗画”作了区别:“画笔善状物,长于运丹青;丹青入巧思,万物无遁形。诗画善状物,长于运丹诚;丹诚入秀句,万物无遁情。”[71]他所谓“画笔”就如同画学中所说的“画工”之创作,而“诗画”则是将人间道德、天地本性和人的情感和谐地融合到一起的艺术,是“有德者”之艺。朱子论书画强调人的德性:“盖其[72]胸中安静详密、雍容和豫,故无顷刻忙时,亦无纤芥忙意,与荆公之躁扰急迫正相反。书礼细事,而于人之德性,其相关有如此。”[73]

 

  不过,从总体上说,理学是排斥画学的。二程生怕玩物丧志,朱子也担心绘画会勾起人的欲望之心:

 

  东坡云:“君子可以寓意于物,不可以留意于物。”这说得不是,才说寓意便不得。人好写字,见壁间有碑轴,便须要别是非;好画,见挂画轴,便须要识美恶。这都是欲,这皆足以为心病。某前日病中闲坐,无可看,偶中堂挂几轴画,才开眼便要看他,心下便走出来在那上。因思与其将心在他上何似闲着眼?坐得此心宁静。[74]

 

  但他毕竟是个好画之人,他自己就曾作过画。事实上,理学思想对绘画起到了重要的规范作用,使其担当起载道的大任,从而也负上了沉重的负担。因要载道,就不能忘记道本艺末之理。对此,《宣和画谱》的看法颇具代表性。它说:

 

  志于道,据与德,依与仁,游于艺。艺也者,虽志道之士所不能忘,然特游之而已。画亦艺也,进乎妙,则不知艺之为道、道之为艺,此梓庆之削锯、轮扁之斫轮。若人,亦有所取矣。[75]

 

  它认为,画只是一种艺,相对于道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君子可以游之,通过艺来载道。不过,君子只能“游之”而不能溺于此。

 

  中国画学认为,要使载道变成可能,须使作画之人有“道之心”,因为什么样的心胸就会流出什么样的画艺。郭若虚说:“扬子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76]张庚说:“扬子曰:书,心画也。心画形,人之邪正分矣。”[77]张式说:“言,身之文;画,心之文。学画当先修身。” [78]可见,扬雄的心画说唤起了很多人的共鸣。也就是说,由绘画就可以辨别出君子小人。中国画学将画家的修养看作是第一位的,认为有了很高的修养,笔下“流”出的画才无非佳作,儒家的“德成而上,艺成而下”是这一思想的内在根据。正是因为这一点,中国画坛盛行着因人品画的风气。高德之人的作品往往获好评,而修养不好的人,即使所作是佳作,也往往难得好评。如董其昌,因对赵子昂的民族气节问题有微词,便硬是将他从元代四大家的位子上拉了下来。被黄宗羲《宋元学案》列入“景迂学案”的晁说之也善作画,在花鸟画上有很高的成就,颇为世人所重。《画继》将其列入“轩冕才贤”类,对其大加赞扬。晁说之评画总是不脱理学之旨,《宋元学案》对其有这样的记载:“东坡盛时,李公麟至,为画家庙像。及南迁,遇其子弟,障面过之。以道[79]以此薄其为人,尽弃其画。”[80]盛名如李公麟,竟然如此势利,晁说之因人废画,不论其绘画成就有多大,尽弃之,其中所潜含的即是重人品的思想。

 

  与此同时,画家们对强调人品的观念也很执著。兹引二则画论为例:

 

  书画以人重,信不诬也。历代工书画者,宋之蔡京、秦桧,明之严嵩,爵位尊崇,书法、文学皆臻高品,何以后人吐弃之?湮没不传,实因其人大节已亏,其余技更一钱不值矣。吾辈学书画,第一先讲人品。[81]

 

  大痴为人坦易而洒落,故其画平淡而冲濡,在诸家最醇。梅花道人孤高而清介,故其画危耸而英俊。倪云林则一味绝俗,故其画萧远峭逸。若王叔明,未免贪荣附热,故其画近于躁。赵文敏大节不惜,故其画皆妩媚而带俗气。若徐幼文之廉洁雅尚,陆天游、方方壶[82]之超然物外,宜其超脱绝尘、不囿于畛域也。记云: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其是之谓乎![83]

 

  前一段话为松年所说,后一段话为张庚所说。松年从书画流传史上立论,认为蔡京之流本都是书画高手,但因其为人恶劣而其作不传。张庚的这段话却完全落实在“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这一儒家教条上,他带着这种观念去评画,致使赵子昂、王叔明这样的大师也被贬为低流。

 

  其次,中国画的发展原本与这种重人品的理论密相关涉,带有明显重品的特点,这正是重视人品的文化观念使然。画虽一艺,但却是展现个体人格的窗口。宋、元时,山水画、花鸟画异常发达。因为人们借山、水、花、木来表现内在世界的欲求十分强烈,山水被出落得迥脱凡尘、冷峭荒率,梅、兰、竹、菊等被一一按照画家的人格需求来表现,而那些易于导人以利害欲望的世俗画却受到了冷遇。如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就受到了人们的排斥,因为其中所充满的肉欲会勾起人的欲望,有人甚至建议将这样的画毁掉,以免害人。[84]

 

  四、养气──涵养怡顺心性

 

  中国画学提倡静心养气,这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在平素注意修养心性,养得气顺神和;另一个是创作之顷要注意调理内在气脉,使心无滞碍,进入最好的创作氛围。事实上,这两点都和儒家的修心养性学说有密切的关系。

 

  “养气”说是儒家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最早提出养气的是孟子,韩愈将养气说提升到一个重要位置,而理学正是继承这一脉道统的因缘将养气说作为其治心之术的。

 

  北宋郭熙在画学中是第一个集中论述养气问题的画学理论家,他在《林泉高致》中特别强调养气。他说:“人须养得胸中宽快、意思悦适。”这是对绘画养气说第一次最为明晰的表述。郭熙禀承儒家尤其是新儒家涵养心性之旨,在涵养的具体功夫上提倡一个“敬”字,这“敬”字又与北宋理学尤其是与二程理学具有密切的关系。郑昶在《中国画学全史》上称郭熙的主敬之说为“郭氏家法”,以此为郭氏绘画思想的核心内容。[85]童书业在《中国绘画谈丛》上则直接道出郭氏此一家法与理学思想的联系:

 

  郭氏为北宋画院中山水画家的特出者,画院的画风尚谨严,所以郭氏又有主敬一说。……所谓“注精”、“专神”、“严重”、“恪勤”,都像宋代理学家“主一”、“主敬”之论,这与当代的哲学风气确是相合的。[86]

 

  《林泉高致·山水训》云:

 

  柳子厚善论为文,余以为不止为文,万事有诀,尽当如是,况乎画乎!何以言之?凡一景之画,不以大小多少,必须注精以一之,不精则神不专;必神与俱成之,神不与俱成则精不明;必严重以肃之,不严则思不深;必恪勤以周之,不恪则景不完。故积惰气而强之者,其迹软懦而不决,此不注精之病也;积昏气而汨之者,其状黯猥而不爽,此神不与俱成之弊也;以轻心挑之者,脱略而不圆,此不严重之弊也;以慢心忽之者,其体疏率而不齐,此不恪勤之弊也。

 

  其子郭思在阐述郭熙这一思想时写道:

 

  思平昔见先子作一二图,有一时委下不顾,动经一二十日不向,再三体之,是意不欲。意不欲者,岂非所谓惰气者乎?又每乘兴得意而作,则万事俱忘;及事汨志挠、外物有一,则亦委而不顾。委而不顾者,岂非所谓昏气者乎?凡落笔之日,必窗明几净,焚香左右,精笔妙墨,盥手洗砚,如见大宾。必神闲意定,然后为之,岂非所谓不敢以轻心挑之者乎?已营之,又彻之,已增之,又润之,一之可矣,又再之,再之可矣,又复之,每一图必重复,终始如戒严敌,然后毕此,岂非所谓不敢以慢心忽之者乎?所谓天下之事,不论大小,例须如此,而后有成,先子向思,每丁宁委曲,论及于此,岂教思终身奉之以为进修之道耶!

 

  郭思这段补述可以让我们更清楚地了解“郭氏家法”的内涵实际上全依二程的思想立论,虽然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切指出郭熙是如何吸收二程思想的,但是二者理论之间的相通却是分明存在的。

责任编辑: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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