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文物局局长盛春寿：20年申遗是逐渐和国际接轨的过程

      成功时刻热泪横流

      记者：世界遗产大会最后投票通过的时刻，您也在多哈的现场，能否给我们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

      盛春寿：当时由于种种原因，为大运河和丝绸之路项目投票表决的时间推迟了两天。我们都非常焦虑，那两天仿佛比两年还漫长。

      结果到了6月22日，一切非常顺利。当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主席、卡塔尔公主玛雅萨手中的小锤轻轻一敲，宣布“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获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时，我们都傻了、全都愣在那里。然后突然回过神来，1000多人的会场，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站起来，认识不认识的都互相拥抱、热泪横流。国家文物局和相关部门迅速发来了贺电，当时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做了30多年的文物工作，见证丝绸之路申遗成功的一刻，我真正感到了自豪。作为新疆人、作为丝路申遗直接的参与者，看到新疆的6处文物点从此跻身世界遗产之列，让我非常骄傲，很有成就感。

      记者：丝绸之路申遗成功后，社会各界的反应都很强烈，你怎么看待这个事件的社会意义？

      盛春寿：丝路申遗是中国首例跨国联合申报，并获得成功的世界遗产项目，具有里程碑意义。这个项目也是《世界遗产名录》中规模最大、历史文化内涵最丰富的文化线路；同时也是中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超大型文化遗产。丝绸之路申遗成功也是文物工作者对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贡献。

      在人类的文明史上，丝绸之路的意义是无与伦比的——它在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16世纪期间是古代东西方文明与文化的融合、交流和对话之路，其交通交流规模跨越了亚欧大陆。从表面上看，丝绸之路申遗成功只是个文化事件，但是这一事件一定会产生蝴蝶效应，对经济和社会的影响会逐渐显现出来。

      申遗艰辛回头看峥嵘岁月

      记者：新疆申遗经历了漫长的20年，最早提出申遗是在什么情况下？

      盛春寿：以前我们只知道文物的三级保护：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省级（自治区级）文物保护单位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才知道世界遗产是最牛的。

      1994年，国家文物局推荐吐鲁番交河故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当时觉得交河故城的历史和文化价值那么高，一定没问题，结果没有通过。一批联合国世界遗产委员会的专家来交河故城考察后，告诉我们：这个故城真好！但是相关的保护工作都跟世界遗产的要求差得很远。

      要成为世界遗产，除了文物自身的价值外，还有哪些标准？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几年后，克孜尔石窟也申遗未果，还是同样的原因。不怪谁，只能说是我们不懂“国际规则”。

      记者：这次新疆有6处文物点成为世界遗产，仅次于古都西安，为了申遗成功，一定做了大量工作？

      盛春寿：申遗成功首先要归功于自治区党委和政府的高度重视，这绝不是一句套话，我们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支持。几位分管领导多次到现场督促、协调和解决问题。6个文物点，他们都跑过来了。

      此外，要感谢这6处遗产所在地的地州县市的党委和政府的不懈努力。没有他们，不可能申遗成功。吐鲁番地委书记张文全上任第三天，就去交河故城，调研申遗工作的进展。高昌故城周边征地1000亩，几十户居民搬迁，他们都是一家一户做工作，跟老百姓谈文物的价值、申遗的意义，还要兼顾百姓的利益，这个工作的难度不是一般的。

      昌吉回族自治州为了保护北庭故城，搬迁了周边130多户人家，迁走100多座坟，都是通过县乡村基层组织，一户户做工作。最终文物点保护了，百姓也满意，没有一户上访。这个工作量有多大，不敢想。

      我刚从多哈回来时，有记者让我谈谈申遗的过程，我流泪了。我都不敢回头看，不知道这么难走的路，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当然。新疆的文物工作者从专业角度，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丝绸之路（新疆段）的大遗址文物抢救保护工程，我们已经做了10年。一大批珍贵的大遗址本体得到保护，交河故城、高昌故城、北庭故城、克孜尔石窟、克孜尔尕哈烽燧、苏巴什佛寺遗址，这6处文物点都在大遗址保护范畴，为申遗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20年申遗逐渐和国际接轨

      记者：在整个申遗的过程中，我们获得了哪些经验和教训？

      盛春寿：我觉得申遗有点像高考，你先别想能上什么大学，首先把分数考上去。分高了，怎么都好办。申遗就要按照世界遗产的要求，把相关工作做细做实。首先文物点自身的价值要足够高，还要做好基础研究工作、设立专门的管理保护机构、修缮修复、制定保护法规、治理周边环境以确保文化遗产的尊严，利益相关者（遗产周边居民）的态度也相当重要。哪一个方面工作没做好，都可能功亏一篑。

      在文物保护方面，应当拓宽视野、了解世界遗产保护的理念、方法和手段。比方说，我们过去修复文物、除了考虑保持原始风貌，还会做一些永久性的加固，现在国际上要求文物保护有可逆性。就是说，要考虑到将来一定会有更先进的技术和材料，子孙后代们会有更好的办法保护文物，要为以后的保护留下空间和余地。

      利益相关者的态度对申遗也相当重要。世界遗产委员会认为：只有当这个群体能从文化遗产中受益，才能成为坚定的保护者。过去高昌故城周边的居民，现在很多人在景区里开电瓶车，旅游业的繁荣改善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现在特别关心故城的保护。

      申遗这20年，我们的文物保护方法和手段得到了显着提升。现在，除了支撑和加固这些传统的物理修复手段，还使用化学修复，比方壁画起甲，就要用化学办法。甚至还涉及边缘学科，比方出土文物用碳14断代。壁画修复，用到了纳米技术和航空材料。

      所有这些改变了我们以往文物工作的观念。可以说，新疆申遗这20年，是我们的文物保护理念和手段逐渐和国际接轨的20年。

      “丝绸之路”项目还可扩容

      记者：为什么最后中国哈国吉国决定联合为丝绸之路申遗？

      盛春寿：丝绸之路沿线的文物点太多了，而且许多类型相近，单个申报，成功概率不高。

      2006年，中国政府第一次把丝绸之路列入“中国世界遗产预备名单”，丝路申遗进入了“启动与推进”阶段。第二年，中国与中亚五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签署协议，达成跨国联合申遗的共识。

      2011年，世界遗产中心的专家们提出了“廊道”的概念，把丝路划分为若干个世界遗产，在丝绸之路的整体概念框架下，分成54个“廊道”。其中成熟的一条就是“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跨国廊道”。于是中、哈、吉三国决定联合申遗。

      我们申报时的名称为“丝绸之路：起始段和天山廊道的路网”。宣布结果时，世界遗产委员会建议将其命名为“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因为丝绸之路不止一条，以后，其他的廊道还可以申遗。

      记者：作为世界遗产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有33个文物点，其中中国22个，选择文物点有什么标准？以后还能扩容吗？

      盛春寿：主要是基于申报点与丝路之间的关系程度，及其保护管理情况。新疆的文物类型多种多样。以后其他的文物点达到遗产地标准后，可以向联合国申报，扩充到“丝绸之路”这个项目中去。

      记者：丝绸之路申遗已经成功了，今后还有哪些工作要做？

      盛春寿：我们下面要做的是遗产地的能力提升建设。成为世界遗产以后，每年都要向联合国上报一系列的技术监测数据，包括本体保护、载客量、气象、周边的水文状况等20多项指标，这就要求管理更加科学化精细化。如果不达标，就可能被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面临摘牌的危险。

      遗产地今后会有更多的国际交流活动，需要国际化的复合型管理人才和学科带头人，培养工作迫在眉睫。还有大量的基础工作要加强，比方说，对文物本体更深入的研究、进一步提高百姓的文物保护意识等等。

      申遗的成功仅仅是一个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