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俑

      历史上的中原帝国经常以“天朝”自居，俨然是世界中心。这说法听上去像个笑话，然而在盛唐，倒也实至名归。

      忆昔开元全盛日，西域、中亚、西亚诸国民众纷至沓来，商旅、奴仆、工匠、艺人、兵士、将领、文官、诗人，各色人等、三教九流。无论他们来自粟特、波斯或大食，不妨笼统称为“胡人”——这不是今日出现的歧视性字眼。

      胡人移民我大唐的原因五花八门，整体而言，大概是仰慕唐朝富庶而多彩的生活。安禄山这厮，不远万里来到中国，难道是为了学习先进文化回去报效祖国？所以说，只有我们的文化、生活方式，让世人艳羡，才算是真的“躬逢盛世”。

      说这么多题外话，是为了更好地介绍本文的主人公——唐代的胡人俑。

      以陶木俑随葬，是悠久的传统。俑即偶人，是当时文武官员、武士家兵、男女侍从的化身，在阴间侍奉主人的。唐代有很多胡人俑，唐三彩的胡人，在今天更是艺术品。这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哲人说，人类最大胆的想象也有现实的影子，拿牛鬼蛇神说吧，模样再怪无非是人头上插两支牛角。

      胡人俑，很写实，脑袋上没有牛角，不难鉴别。“披发左衽”的自不必说，脱了马甲换上“唐装”的，高鼻深目、一副好须髯，照样认识。

      唐代的胡人俑，骑驼牵马的，通常是商人，给我们带来异域的奇珍异宝；正在吹拉弹唱的，拉胡琴弹琵琶的“胡乐”是逗我们开心的；跨在马背上“弯弓射大雕”的，这是“家兵”，唐代的很多雇佣军就是胡人，马背上的民族，适合干这种活；更多的作谦卑恭顺的模样，这是侍卫，看门、保安都可以，胡人身高马大，还是那句话，胜任这种活。

      唐代个别华化较深的胡人，成了那个时代的诗人、艺术家，可惜这种胡人俑是不容易见到的。这么说吧，来华的胡人，通常是服侍大唐子民的。

      最奇怪的是，唐代的胡人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截止到目前，身份确凿的女性胡人，即“胡姬”俑，几乎一个也没有。按理说，以彩俑随葬的墓葬，墓主人通常是荣华富贵的体面人，“胡姬貌如花”，来世没有理由拒绝她们帮忙帮闲呀。

      胡姬在唐墓中不见，却常见于《全唐诗》。诗人笔下“胡姬酒肆”中的洋妞，本是招徕生意的陪酒女。我拟一段唐人笔意，请朋友们看看：

      一个飘雪的傍晚，胡姬酒店灯火辉煌，歌女翩翩起舞，如此浪漫的氛围，不能少了诗人。诗人一手搂着胡姬，一手饮着葡萄美酒，一边吟诗，一边高呼，“小姐，放音乐，来段有品位的曲子”。胡姬只得强颜欢笑，偶尔哀怨地望着窗外，不知心恨谁？但见窗外暮色沉沉，乱雪纷飞。

      开玩笑，开玩笑。我的意思是，胡姬基本上就是那时代“风尘女子”的代名词。有品位的体面人活着的时候，寻欢作乐、吟诗助兴可算“风流韵事”。百年后，在地下继续从事“非礼”的勾当，实在太不体面。我猜想，大概是这个缘故，所以“胡姬俑”很难见到。

      以上所述，跟我们后来的经验很不相同。唐代的胡人为我所用，而晚清民国十里洋场内昂首阔步的洋人，却是来教训我们的；如今某些地方祭祀亡魂，会搭一座金碧辉煌的纸房子，里头彩电、冰箱样样俱全，甚至更有“坐台小姐”。纸房子在烈火中，化为乌有，算是捎给往生者享用。

      异史氏曰：不要认为“今必胜古”，这是典型的“庸俗进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