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在前门

“哎~吆喝着卖~您看这块布，它怎么这么白？它气死头场雪，不让二路霜，气死赵子龙，不让俏罗成。您就买了这个吧……”那会儿谈到买卖，就不能不谈“卖布头”的。“绸缎一行为北京首屈一指之大营业，不但市面上仰仗该行敷衍，即商会内，该行亦占一大部分。”从清末民初之到解放初年，出了正阳门您就能听到小伙计清脆悠远的叫卖声。而循着这声，您就可以来到把守前门大街最北翼街口的谦祥益绸布店。

前世——兄弟相煎的无奈

“别以为我们占了个好地方，这是挤不进大栅栏的退而求其次。”1945年就进了谦祥益学徒的退休老师傅张洪宝介绍说。而让谦祥益这样的行业巨头做了苦主的冤家不是别人，正是想当初同样从山东章丘旧军镇孟氏家族里走出来的瑞蚨祥。

想当年，著名的“八大祥”里，瑞蚨祥和谦祥益无疑是头两名，但二者之间却难分高下。谦祥益以在全国范围内势力广泛、盈利高而取胜，天津、上海、汉口、济南，各大城市的富人阶层无一不以穿谦祥益的绸布为荣；而瑞蚨祥则以在北京根深叶茂、经营业态横跨绸布、皮货、洋货、茶叶等诸多领域见长。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但势均力敌的两位本家老板却一点没有降低竞争的残酷指数。而抛开买卖上的竞争不说，单是选个店址闹出的一波三折，残酷程度即可见一斑。

美国商业巨头西尔斯曾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对于商业来说，最重要的要素第一是地段，第二是地段，第三还是地段。”当年北京的黄金地段要看前门，而黄金地段中的白金要属“京师之精华尽在于此，热闹繁华，亦莫过于此”的大栅栏了。起初瑞蚨祥的创办者从山东进京便一眼相中廊房四条（大栅栏），而谦祥益则开在了虽更靠近前门，但离商业中心稍远的头条，随着生意的迅猛发展，谦祥益也欲挤进大栅栏分一杯羹。

但作为地头蛇的瑞蚨祥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便千方百计从中作梗。1914年，谦祥益本打算购买大栅栏西段某地基，本在路东的瑞蚨祥立即下手开办了“瑞蚨祥西号”；过了两年，谦祥益准备买中段地皮，瑞蚨祥便又先行一步，办起“鸿记皮货”，然后又以办“鸿记茶店”等形式层层堵截。而最为激烈的要算1918年的广乐戏院地皮争购战。谦祥益都和戏院谈妥了地价，瑞蚨祥虽不能坏了规矩，但最后竟出了在整个中国商业史上都堪称经典案例的一招：高价把广乐戏院门前的地皮买下，然后声言若开设其它字号，这条路可免费使用；如开布店，瑞蚨祥则要盖房子，将其出路堵死。就这样，谦祥益最终也和大栅栏无缘。

流年——孤独求败的辉煌

七八十年前的商场倾轧，一点也不亚于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官场。而经过多年的适者生存，“八大祥”最终活下来也只有瑞蚨祥和谦祥益而已。但谦祥益不仅活下来了，还越活越好了。据当年的《晨报》报道：“流水账有日售万八千元者。即算市面钱紧之日，每遇来货之期，全铺徒伙均须忙乱多日，点验挑检、剪毛装架，均须安置停当。”而按资料统计，谦祥益的盈利率是高于瑞蚨祥和其他“祥”的。前两年轰动一时的电视剧《大染坊》正是以谦祥益为原型，为人们揭示了这样一个商业帝国是怎样炼成的。

作为当年一名普通的营业员，张老将当年的谦祥益的成功归结为“品种齐全、货真价实、服务热情”三大法宝，“我们那会儿走的可是名副其实的高端路线，在当时穿着谦祥益的绸子，就好比现在穿个国际大牌一样有面子。”既然穷人是消费不起的，索性迎合好达官贵人。而他们只要能享受到高规格的服务，钱就哗哗地流进谦祥益的账房了。

正如如今的赛特、燕莎这样的高端百货也时不时玩点价格战，即使目标群体为富人阶层，那时的谦祥益也是玩促销的高手。今年87高龄的孙月仙老太太告诉我们：“1946年我结婚时的旗袍就是在谦祥益买的料子，他们家优惠比别人都大的多，十尺鹅缎绸放了足足一尺多。”而“加一放尺”正是谦祥益玩出的高招之一。绸布行业有卖货放尺的惯例，十尺以内富裕一二寸，买十尺差不多放五、六寸而已，买得越多放的也递加。而谦祥益的“加一放尺，买多买少基本一律放一尺，一般自家购买都是十尺以内，显然觉得实惠。而大宗采购的多半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只要货好，不在乎这点优惠。一年下来，谦祥益便省下了数以十万元计的成本。

而从小就住在珠宝市街的李文升老人则告诉我们，他家算不得富裕人家，但解放前每年也总能买到不少谦祥益的绸布。“就在总店，而且确实货真价实。”低端顾客得到了实惠，而谦祥益也通过对同业拼砸售价取得了心理战的胜利。削价出售不假，你降我肯定降，你不降我也降，甚至赔钱也卖。但削价的只是一两件本来也不赚钱的大路货，赚钱的高档货丝毫不受影响。相反，因为大路货牌子明，还给顾客容易造成这样一种错觉：这几种货价格便宜，其它商品也必然比别家便宜，从而只选这家的货了。

而解放后，虽然经过了公私合营和计划经济的统一调配，资本主义那一套营销模式早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但谦祥益却更是坐稳孤独求败的霸主地位了。70年代，谦祥益成为商业部指定的丝绸专营商店——“北京丝绸商店”，服务对象更加高端，基本就是面向国际友人和国家机关。而在谦祥益工作也被视为是至高的荣誉，“那会儿想进谦祥益都得挤破脑袋，几乎都是老员工的子女，通过顶替才能进来。”

如今——凤凰涅槃的期待

但这两年人们看到的谦祥益却并非是在印象里熟悉的珠宝市街，而是在大栅栏西街的简陋铺面里，看起来同周围都是东北来的趸货做服装生意的小商贩也并无二致。而名贵的绫罗绸缎就堆在墙角，大有明珠投暗的感觉。

原来，两年前前门大街整体改造的大潮也将路西当年的钻石地段大栅栏街淹没。“当时还有开发商找到过我们，说要么一次性补偿你们1200万，但以后就不能回来了。想回来的话，自己也得负担很大一部分开发的高成本。按照1200元／平方米的标准赔偿损失费和25元／平方米的标准给予安家费，只能得到180万元。两年后，可以通过有条件的回迁原址营业。”已经退休了的原谦祥益商店副总经理高慎昌称，有关2006年的记忆都是灰色的。自己的父亲70年前就进了谦祥益，自己30年进的谦祥益，“一百多年了，突然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而其他老员工有的也甚至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家的老人，生怕老人听了接受不了。

不能不说老字号这种父一辈子一辈的延续方式的独特生命力是顽强的，尽管买卖早在50年前就成了国家的。总经理董文虎和员工们选择了后者，决定再难也要走下去。“我们只是停业了两个月，然后搬到了亚运村过渡过一段，后来还是回到了前门大栅栏附近，尽管老门店封闭改造，但老顾客们还是认这块儿地方。我们自己也不愿意离开这儿。”

而售货员林大姐则说，直到老店封闭改造前，她才发现原来老字号还是这么受欢迎，“从我们贴出搬迁公告开始，那些天营业额都是以前的百分之几百。不少老人从通县、昌平等地纷纷赶来抢购，还有外国人朋友带着朋友一买就是整捆整捆的。有些人看到自己所要的货物脱销，甚至特地留了电话，嘱咐我们有货了就及时通知，他们马上来取。”她是又感动又心疼，“刚准备搬家那段时间，很多珍贵的绸缎都被我们当清仓甩卖了。”

而现在的大栅栏西街50号的谦祥益临时店，尽管简陋却洋溢着即将回家的热烈气氛。员工们自觉地加班加点，做着返回前门老店的最后准备。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师傅告诉我们，这是他30年来在谦祥益最忙的一段时间，但是从来没有这么自觉过和开心过。“这让我想到了文革下乡，本来告诉你一辈子都回不去了，突然又接到通知：表现好就可以回城了，你能不珍惜这个机会吗？”

历史链接：

谦祥益初创于清道光年间，起初坐落于廊坊头条，后迁至同一东家的“益和祥”老号在珠宝市街口的旧址。在1966年曾改名“人民布店”，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前，又更名为“庆丰布店”，1977年再次易名为“北京丝绸商店”，取消了布类商品，仅保留了丝绸和皮货。全店营业面积有将近六百平方米，经营品种达一千五百种左右，主要有各种呢绒、毛料、被面；花古香缎、花织锦缎；丝绸服装、镶边褥面、杭罗杭纺、花素丝绒；各色线绨、各色软缎、化纤织品等等。

其他老字号：

瑞蚨祥：始建于1893年，业主是孟子第六十八代孙孟洛川，在大栅栏街上最多时有五家瑞蚨祥的各类字号。以《搜神记》中“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的神虫青蚨命名，取其祥瑞之意。尽管创办最晚，但很快便以其雄厚实力成为绸布业内的翘楚。当时称呼标准的富人穿戴正是“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瑞蚨祥”。

内联升：武清县人赵廷于1853年创办，老店位于大栅栏街34号。最初以生产官靴为主，后以练家子追捧的“轿夫洒”和老年人最感舒适的“老头乐”闻名于世。而“千层底”布鞋更是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和郭沫若等老一代伟人的喜爱。

马聚源：老店坐落于大栅栏街36号。它始建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清代宦官们用的顶带花翎的“红缨帽”，始于明太祖朱元璋的“瓜皮小帽”，一直到后来风靡一时的“四块瓦御寒帽”，气质不凡的“皮礼帽”，现代舞台上用的“舞蹈帽”，都是马聚源过去和现在的畅销产品。

同仁堂：创建于清康熙八年（1669），自雍正元年（1721）正式供奉清皇宫御药房用药。老店位于大栅栏街瑞蚨祥老号旁。三百年来恪守“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的传统古训，金字招牌长盛不衰。本世纪初成为老字号里第一家上市企业。

亿兆商场：前身是亿兆百货商店，始建于1935年4月。当时，亿兆在前门大街路东买下了十几间铺面房，开办了前门大街上最大的百货商店。经过不断发展，逐步成为毛纺织品专营商场。

今日这里依然是定制旗袍的最好去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