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血还是造血，民营博物馆发展之困

博物馆是一个城市的文化标志和文明形象，同时也是发展文化产业的重要载体。近年来，民间收藏热刺激下，民营博物馆事业得以迅速发展，成为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而此次民营博物馆发展论坛汇聚众多经营者和研究专家，会上，民营博物馆的发展问题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文化保护的民间自觉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国的民营博物馆也与许多新兴的事物一样开始起步。盛世收藏的理念，催生民间收藏热度不减，在此基础上，民间藏家收藏日丰，随着国家有关民营博物馆的政策放开，鼓励文化产业发展，萌生了一个个民间博物馆。

1983年，在上海街头诞生了中国第一家民间收藏馆——王安坚钟表博物馆。此后，这种以家庭为单位、不以盈利为目的，仅限于收藏者与志同道合者交流和研究，集收藏与展示为一体的家庭博物馆在上海九曲八转的街巷里蔚然兴起。在家庭博物馆之后，上个世纪的90年代，中国的民间博物馆也开始悄然兴起。1997年，新中国第一家民营博物馆——观复博物馆在北京诞生。据资料显示，1996年北京市文物局批准成立了观复博物馆、古陶文明博物馆、何扬吴茜现代绘画馆、北京遗箴堂碑帖拓片博物馆4家民营博物馆，它们的诞生打破了中国民营博物馆的空白。此后，中国的民营博物馆进入了第一个发展高潮。在2002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重新公布实施之后，中国的民营博物馆出现了第二个高潮。随着2005年8月，国务院发布《关于非公有资本进入文化产业的若干决定》，将博物馆列入“鼓励和支持非公有资本进入”的领域，大量民间资本开始涌入了博物馆事业，一大批行业性质的文化博物展馆发展势头强劲，像中国电信博物馆、中国电影博物馆、中国邮政邮票博物馆等不同企业的博物馆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发展。

由于民营博物馆组建形式的灵活，吸收资本的方便性，使国内民营博物馆的建设呈现了雨后春笋的态势，例如陕西出现农民集资的“秦公一号大墓”博物馆，在四川大邑县安仁镇甚至还出现了民营的建川博物馆聚落。2008年12月在陕西西安出现了全国首家以民俗文化遗产抢救保护、收藏、研究、展示为主的大型民办博物馆——关中民俗艺术博物院。据该院工作人员介绍，博物院是院长王勇超在20多年个人收藏基础上建起来的，收集各种精美石刻、石雕、画像砖、拴马桩、饮马槽等民间文化遗物以及陕西关中各地濒临倒塌的古建筑。因他个人爱好，第一件藏品是一座栓马桩，到后面收集的规模越来越大，就想办成一个博物馆将民俗文物等展示给世人。这个由个人一点一滴收藏积累的博物院建设规模494亩，规划建筑面积10.8万平方米，计划总投资5.77亿元人民币。目前已完成一期建设项目，已抢救保护征集了历代石雕、砖雕、木雕及生产、生活遗物和大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地方戏曲、民间故事、工艺作坊、礼俗乡规等共3.36万余件（套）。

西安经文牛文化陶瓷博物馆是一家以专门收集展示与牛文化有关的民营专题博物馆，馆长任经文先生谈到自己的牛文化主题博物馆创立的初衷也是出于兴趣爱好，将自己的收藏呈现给世人。其博物馆中1000余件有关牛的藏品几乎涵盖了在西安建都的13代王朝。他认为虽然国家规定了地上和地下文物归国家所有，但是由于国家文物保护条例的不完善以及具体的历史和社会原因等，难免造成一些文物流散于民间，因而完全依靠国家的力量来大兴博物馆保护文物是不够的，而民间博物馆以它灵活的收藏方式，自我约束的责任心为国家保护了一大批散落民间的文物，成为了国家博物馆的有益补充，也是我国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力量。

近年来，民营博物馆大有和公立博物馆争夺观众眼球的趋势，据了解，目前全国有各类博物馆2300余座，其中民营博物馆截至2007年底，全国批准设立的已经超过400家，占全国博物馆总数的六分之一，这还不包括没有登记在册的各类私人收藏斋（室）。

然而很多民营博物馆，在刚刚经过开业时的人声鼎沸后，却面临着生计如何维持的问题。西安经文牛文化陶瓷博物馆馆长任经文先生也颇有感慨，2009年9月炫丽开张后，这一个多月的经营状况并不太理想，只是一个多月内，32个国外代表团的参观带给他一些欣慰。任经文说，这样至少让世界多了一个了解陕西和西安的平台。

资金短板掣肘发展

尽管一些社会学者认为，民营博物馆的兴起被许多人看好，不仅仅因为可以“使我国博物馆的门类更加齐全，和国家大型博物馆组成一个完整的博物馆体系”，还因为它的灵活机制给博物馆事业带来一些新风气。但与广泛占有公共资源的公立博物馆不同，建展馆、收展品、办活动，民营博物馆的一切都要靠自身。尽管民营博物馆正在成为展示民间收藏的主力军，然而民营博物馆的经营却是举步维艰。

陕西“秦公一号大墓”博物馆发展衍变就是一例。1976年，陕西省雍城考古队在凤翔县城南指挥镇南指挥村发现了迄今我国最大的古墓葬——总面积5334平方米的“秦公一号大墓”。这次发掘被海内外称为“考古史上石破天惊的大事件”。直到1986年秦景公的墓椁被打开，才基本告一段落。而大墓不仅出土了迄今时代最早、等级最高的葬具——“黄肠题凑”，发现了我国最早的墓碑、最早刻有铭文的石磬，还发掘出了迄今考古史上数量最多的一次人殉，足足有186具……被誉为“东方倒金字塔”，它独霸了我国考古史上的五个之“最”。随后，出土的3500件珍贵文物被运往临潼秦俑馆和省历史博物馆异地保存。

而在八十年代，秦公一号大墓考古发掘基本结束后，曾有专家建议国家拨款建立与秦始皇兵马俑类似的遗址性博物馆，向国内外开放，由于当时各种原因的限制，出土文物异地保护后，有关部门决定对秦公一号大墓进行沙土回填。但在此地设立并博物馆的念头不断被提起。1998年后，经文物部门同意，陕西省考古研究所与遗址所在地的凤翔县南指挥村合作，采取“国有民助”方式，对秦公一号大墓进行保护性开发利用。就这样于2000年8月，由凤翔县南指挥村村委会集资创办的“中国首座由农民创办的遗址博物馆”便在鞭炮和锣鼓声中盛大开馆了。在当时，舆论界认为这是社会力量参与文物保护的有益尝试。实际上，对于拥有遗址或者文物的当地居民来讲，出于自豪感和骄傲希望能对遗址文化进行有益的保护与传承，另一方面发展经济方面的梦想，使得村民们寄望于这些祖先的遗物多少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些的改变。开馆之初，秦国遗址的巨大影响力引来媒体竞相报道，产生了不小的社会影响。据资料显示该博物馆运营4余年来，年均游客量在5万人上下，其中外国游客占到13％。秦公一号大墓博物馆的赵馆长介绍说，春秋战国时期，列强争霸，逐鹿中原，最终却由偏安陇西的小小秦国扫六合，一统中原，个中隐藏着历史秘密，使得秦国故地成为探寻历史风云兴趣之地，因而在开馆初期还是有不少游客过来参观游览的。

然而建馆之初满怀憧憬的村民，却在6年运营过程中尝到了苦头。秦公一号大墓博物馆的赵馆长说，博物馆每年所有收入不到10万元，用于非文物保护的基本维持费用就要5万多元。加之大部分出土的文物被运到省上，馆内收藏物并不多，另外先天资金不足，只是进行保护性的恢复展示，展示方式单一没有互动性，其次由于资金欠缺博物馆无力开展市场营销，致使村民投资多年无法回收。2006年，出于保护文物资源、发展宝鸡文化旅游的目的，宝鸡市政府决定将秦公一号大墓博物馆收归了国有，更名为宝鸡先秦陵园博物馆，归属宝鸡市文物局。这一身份变化，可以说是开了民营博物馆“转正”的先例。这一发展特例，更多是出于当地政府发展旅游文化产业的需要，并不是每一家民营博物馆可以期待或者愿意接受的。

西安大唐西市遗址博物馆也是一个由民营资本投资的博物馆。其博物馆主要是对盛唐文化进行展示。当记者问及大唐西市遗址博物馆建成后主要靠什么来盈利和运营时，公司副总裁李中航先生一阵感慨，他说目前民营博物馆都面临如何持续发展的问题，大唐西市遗址博物馆目前主要经费来源：1、建成后会收取一定的门票费用；2、吸引举办一些民间展览收取一定的费用；3、与一些民间博物馆合作，寻求政府资助，申请遗址保护资金，争取热爱文化事业的民营企业家和社会各界的支持；4、设立大唐西市遗址基金会，以传承保护唐代文化资源。李中航说，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民营博物馆靠收取门票和举办民间展览，对其发展来说是杯水车薪。

陕西关中民俗艺术博物院工作人员介绍说，该院已收藏3万多件藏品，上自周、秦、汉、唐，下及宋、元、明、清，分为四个系列十个类别；征集明、清濒临消失的40院、近千间古民居。去年12月试营业到现在，游客主要以旅行团和机关社会团体考察的人员为主，每周大概在3500-5000人左右，目前是以门票为主要收入来源，收入远远不敷员工工资、研究陈列费用、建筑修复等支出。该院工作人员说，估计在后续工程建设完成后，情况会有大的改观。

目前，国有博物馆已开始逐步免费开放，以履行社会公益责任，而民营博物馆为了生存不得不在门票上做文章。在一些专家眼里，民营博物馆的现状堪忧：场馆面积小、安全系数低、运行经费高。资金短缺是当前民营博物馆面临的突出问题，一些民营博物馆开设不久就已经出局。

中国最早的民营博物馆之一、北京观复古典艺术博物馆馆长马未都说，1996年，当时包括他的博物馆在内，共有4家民营博物馆获批成立，经过这些年以后，如今只剩下两家了，民营博物馆很少能依靠门票收入维持生计的。

众说纷纭：是自救还是求救？

全国政协委员、陕西省民间博物馆协会会长吕建中先生认为我国民营博物馆发展有许多政策瓶颈，他曾多次提案建言政府制定民营博物馆发展战略，对民营博物馆给予更多政策倾斜和优惠。虽然国家陆续出台了一些鼓励性的政策，但在实际操作中仍然缺乏具体措施，也没有可借鉴的案例。为此，建议尽快出台《民间博物馆管理条例》，真正使民营博物馆和国有博物馆享受同等待遇。在此基础上，鼓力发展民间博物馆，使其成为国有博物馆的有益补充。

然而只要政府出台政策给予保驾护航，民营博物馆就能在大海中顺利航行呢？西安大唐西市文化产业投资有限公司常务副总裁李中航先生认为民营博物馆要良性循环，要依托政府，但不依赖政府，要自我创新，寻找出路引导民间博物馆进入良性发展。

任经文先生认为民营博物馆要发展，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民营博物馆要有专题、主题；从最基本的展品陈列做起，让民营博物馆有特色、精品、专区以区别于国有博物馆；民营博物馆要搞多种经营（门票收入、纪念品开发等），让旅游纪念品开发成为主要收入来源。同时他认为民营博物馆发展也是个新课题，需要摸索。

陕西关中民俗艺术博物院的工作人员王小姐介绍说，当初他们兴办这个博物馆时遇到了不少障碍，很多人觉得建民营博物馆不可思议，但后来在政府的支持下，慢慢得到了社会认可，后期运营他们将进行旅游纪念品的开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以及民俗文化体验多种经营，例如，举办民俗婚礼和宴席等来增加收入。

全国古玩商会会长宋建文先生分析目前我国民营博物馆呈现如下特点：1、民营博物馆数量众多，但国家真正批准的比较少，目前全国各种民营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大概有1000多家，但是真正由国家批准注册的才400多家；2、题材内容虽然丰富，但档次不一，形式雷同，文物专精类少；3、民营博物馆建设，或出于旅游，或出于文物交流等，呈现多样化。因而，他认为民间博物馆发展要区别对待。我国现状决定不可能生搬硬套国外的经验，现有体制下政府不可能包养民间博物馆，因而，由国家制定符合民间博物馆发展的政策，使民间博物馆能从事相关文化产业开发获取资金，减免一定税收，采用灵活政策允许非精品、大众民间博物馆可以与国有博物馆共存，共繁荣，眼下是比较适宜的。

有业内专家认为我国目前民营博物馆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并没有把博物馆真正作为一种产业来运作，在藏品搜集上也存在着片面追求珍品甚至是国宝级艺术品的误区，而没有找到真正适合他们自身发展的市场空间；而且，许多民营博物馆在运作上缺乏参与意识，在与旅游、与商贸以及人们日常文化生活的结合上仍未发挥其作用；此外，由于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许多民营博物馆的发展仍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一些民营博物馆的运营者在创建之初没有明确发展目标，甚至有一些人一开始就将博物馆发展寄托在政府的包扶上，他们认为只要创办一个好的、有影响力博物馆，即使最终无法持续经营下去，出于文物保护的公益性质，国家也不会不管他们。

西安市文物局博物馆处郭处长认为这样的想法不太切合实际，就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言国家还没有实力完全去包揽承担这些费用。西北大学文博学院的赵教授也认为这种想法是一种消极的心态，会使民间博物馆经营者一开始就不具备合格竞争者的心态，容易让民营博物馆事业走入死胡同。

对于民营博物馆发展存在的问题，西安市文物局博物馆处郭处长认为，就政府管理来讲存在如下方面不足：政策法规滞后。目前西安市民营博物馆发展势头比较好，处于快速发展阶段，但由于历史等原因民营博物馆政策法规还有很多空白，实际工作中遇到了很多问题；对民营博物馆的准入门槛较高。2005年颁布的现行博物馆管理条例主要针对文博系统和国有博物馆，对民营博物馆没有明确标准；政策保障方面欠缺。民营博物馆员工职称评定，事业经费的保障；技术保障不到位，人才缺乏，陈列布展经验不足等，虽然民营企业家办博物馆的热情高涨，但需要政策支持和引导。

郭处长说，西安市是个文物大市，市政府很重视民营博物馆的发展，已由西安市文物局就民营博物馆做了大量的调研工作，准备出台民营博物馆实施管理办法和《民营博物馆申报成立管理暂行办法》等，支持和鼓励民营博物馆发展，鼓励从事与博物馆事业相关产业的事业性经营。在运行保障上已有初步设想，例如成立专家委员会负责民营博物馆的项目审核认定，对具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的，将给予一次性经费补贴，适当资助民营博物馆进行公益性的展览。

不仅民营博物馆面临发展困局，国有博物馆也同样存在经费不足和人才奇缺的问题。郭处长认为，目前很多国有博物馆已经免费开放，政府给予经费补助，实际上与博物馆运营管理成本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不论国有、民营一样需要自身造血，吸纳各类专业人才，做出一定特色。西北大学文博学院赵教授认为民营博物馆发展现状，需要引起社会关注，呼吁专家、学者重视民营博物馆的问题研究，有针性提出对策，但首先民营博物馆要有自我发展的意识。

民营博物馆在争取国家政策支持，获到社会各界关注与支持外，更重要的是办馆者观念的转变，壮大自我造血的能力，去适应发展需要和市场大潮的挑战。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毫无疑问，民营博物馆要真正成为社会文化生活的重要补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