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宣卷 日渐式微的民间传唱

半个世纪前，如果你看到一名穿水灰色长衫的人一边手拿木鱼，一边用悠扬的音调说唱一个故事，边上有人拉二胡、吹笛子，适时地在尾调上和声，那多半就是在表演宣卷了。

宣卷，顾名思义就是宣讲宝卷。宝卷原先是唐代高僧手中的经书，里面蕴含着劝人行善的哲理，慢慢地，世俗的男欢女爱也渗透了进去，渐渐发展成了一种民间文艺小品。

宣卷在北方很少见到，周作人在随笔《刘香女》中就曾这样提到：“北平未闻有宣卷，宝卷亦遂不易得。” 但在浙北和苏南一带，宣卷却盛极一时，也曾是嘉善农人不可缺少的娱乐项目。

宣卷班子的组成很简单：一把凳子、一张桌子、主唱和辅唱、二胡、扬琴、月琴、木鱼。但宣卷班子所到之处，却每每万人空巷。今年66岁的宣卷艺人沈煌荣，至今记得小时候村里开唱宣卷时的盛况：那时候，每到过节、丰收或是婚嫁、寿诞，各村落必会邀请宣卷艺人前来演出。

“我16岁那年，村里请来了一位徐姓宣卷艺人，唱的是叔嫂寻夫的段子，声情并茂，多个角色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当时便迷醉了。”沈煌荣正是在那时候迷恋上了唱宣卷。

我与宣卷

我的家乡在嘉兴嘉善县，这是嘉兴北部的一个小县城，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第一次听说宣卷，是在初中的音乐课上。老师讲解地方曲艺时介绍，嘉善有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说唱形式，叫“宣卷”。宣卷分为丝弦宣卷和木鱼宣卷，前者需要二胡、笛子等乐器伴奏，后者只需一把木鱼即可开唱。宣卷讲时是散文，唱时是韵文。

宣卷的一个特点是每唱完一段后，伴唱的人便在结尾处用佛教的梵音拉长调子，听起来余音袅袅，韵味悠长，再加上宗教音乐带给人的特有的安宁感，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唱宣卷不仅是脑力活，更是体力活。尽管宣卷曲调固定，每一出却都要根据不同的本子作出一些调整。按每天唱2场，每场3小时计算，唱完一本大约要两天时间。一个本子下来，艺人往往精疲力竭，嗓音嘶哑。

课堂上，老师给我们放了一段宣卷的录音。已经不记得当时播放的是哪个本子，讲的是什么故事，但那悠扬婉转的调子和带有佛教风格的辅唱，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真正接触宣卷是在最近。2月6日，为了采访故乡文化，我来到西塘。在粉墙黛瓦的掩映下，伴随着清脆的木鱼声，环秀亭里传来艺人的说唱声，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了宣卷所蕴含的生命力。

演唱宣卷的韩荣福老先生已有70多岁，他唱的曲目是《钱塘怨》，一边唱，一边还声情并茂地表演故事里的角色，表情随着情节的转换时而悲怆，时而欣喜，而带点吴音的唱腔干净，把一大批游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沈煌荣的故事

只要有宣卷班子到村里，沈煌荣总是自告奋勇去帮忙，从拉二胡、伴唱小调到干杂活，他样样抢着干

唱了40年宣卷的沈煌荣，至今还在感慨当年拜师之难。

15岁那年，沈煌荣被江苏来的徐姓艺人唱的宣卷所吸引，发誓要学会这门艺术。可是，当时的宣卷艺人轻易不收徒弟，尽管几次上门拜师，还是遭到对方拒绝，沈煌荣只好偷着学只要有宣卷班子到村里，他总是自告奋勇前去帮忙，从拉二胡、伴唱小调到干杂活，他样样抢着干。一些艺人被他的精神所感动，便教他一些唱腔。晚上，他干完了一天的农活，便立即把所学的内容用本子记下来。

旧时宣卷的本子多半是民间故事，《秦香莲》《珍珠衫》《五姑娘》等曲目很受观众欢迎，但这些本子因为涉及大量历史知识，对于文化程度不算高的沈煌荣来说是一个考验。

“没办法，我只好恶补小说，找了好些古典小说看。有一次，一个艺人来村里唱宣卷，教了我很多细节：比如丫鬟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髻，小姐应该怎么化妆、说话。我听了如获至宝，连夜把它记录了下来。”

白天干农活，晚上苦练宣卷，成了沈煌荣年轻时候的一段宝贵经历。学宣卷要有很好的记忆，实在记不住，沈煌荣就抄书，他前前后后抄了五六本书，有时候要抄到凌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把唱词练熟了。

正是对宣卷的这种执着，使沈煌荣成长为一个宣卷艺人。几年后，他在宣传队登台，成为一名宣卷的主唱。

由于宣卷带有宗教色彩，有段时间，宣卷被勒令停止演出，沈煌荣等几个老艺人急中生智，将辅唱中的梵音改为唱词，使宣卷以“嘉善说唱”的形式保存了下来。沈煌荣写的本子都是来自于生活题材，乡亲们听了特别亲切，他自己也越来越有干劲。十几年下来，已经相继有《二夫夺妻》《乱点鸳鸯谱》《一只瓜》等作品问世。

2006年，沈煌荣被评为“浙江省民间艺术家”，2010年又被评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他的作品曾经两次登上央视舞台。

沈煌荣说

唱宣卷需要天资和表现力，要在为数不多愿意学习的人中挑选接班人难上加难

目前，嘉善宣卷的传人只有五六个，而且都已年迈。

上世纪90年代，由于广播、电视的兴起，乡亲们的业余生活丰富了很多，宣卷逐渐变得小众起来，现在的孩子，基本上都不了解宣卷，甚至没听说过宣卷。

到哪里去寻找传人是我的一大“心病”。现在的年轻人学习宣卷无外乎是两个原因，一是赚钱，二是兴趣，可是唱宣卷需要熬过五六年的学徒阶段，成名之后才有可能获得经济效益，而且收益也不高。再加上现在生活节奏快了，网络、连续剧和流行音乐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远远超过宣卷，愿意凭兴趣来学习的人也越来越少。

另外，还有传人的天赋问题。宣卷调无行当及男女腔之分，主要运用不同音色表现各种人物。因此，唱宣卷特别需要天资和表现力，要在为数不多愿意学习的人中挑选接班人更是难上加难。

我现在的徒弟也都是自己另有工作的，学宣卷只是作为兼职，要想用它养活自己基本上没有可能。

【非遗中心说】

在年轻人中推广情况不乐观

嘉善县非遗中心的陈海明介绍：

嘉善县这几年一直在探索宣卷的发扬和传承道路，目前，宣卷已经获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正在积极申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县里每年会给这批非遗传人一笔补助金，金额不多，意在表彰。

这几年，文化局在对宣卷中的经典剧目进行影像、文字和图片的资料保存。此外，便是在西塘设立一个表演点，请来宣卷等民间曲艺艺人进行表演。这一方式应该说还是很有效的，自从请来艺人之后，很多老百姓都会定期去听。

但是，宣卷目前的听众仍然以老年人为主，是否可能在年轻人中推广，情况并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