亟待保护的摩梭母系文化

一、摩梭人

云南宁蒗和四川盐源合抱着一个形如曲颈葫芦的高原湖泊，这就是的泸沽湖。之所以神秘，并非它的山色湖光奇特，而是由于泸沽湖四周生活着四万多至今保留母系氏族婚姻家庭文化的摩梭人，人称“女儿国”。“女儿国”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吗？阿夏是亚血缘群婚、对偶婚，还是一夫一妻制婚姻？摩梭人使用的猪槽船是上古人“刳木为船”的再现吗？摩梭人的母系文化真是令人横生无限遐想。

遥忆忽必列大军征西南，挥戈凉山，《元史》记下当年的摩梭人泥月乌已传三十一世，推算南北朝时摩梭先民就已繁衍泸沽湖畔。自元朝起，摩梭人实行土司制，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民国年间。解放后摩梭人和全国人民一道进入社会主义。摩梭人在云南被划归纳西族，在四川被划归蒙古族，摩梭人自认为应是单独的摩梭族。摩梭人有自己的语言，没有单独的文字，解放前使用藏文，解放后使用汉文。摩梭人有转山节、成丁礼等风俗，摩梭人能歌善舞，许多摩梭女天生一喉才旦卓玛般的嗓音。

二、阿夏婚姻

摩梭人至今保留着母系氏族的遗俗，突出表现为阿夏婚姻。阿夏婚姻俗称走婚，指建立婚姻关系的男女，男不娶，女不嫁，双方各居母家，只是在夜间男到女家花楼过夜，清晨男归母家的夫妻形态。这种婚姻不需要登记。阿夏婚姻在一些教科书上称为阿注婚，这是不确切的，阿注在摩梭语中是朋友的意思，而阿夏指情侣。

摩梭成丁后的男女在生活、劳动中产生了感情，有了阿夏关系，开始是秘密的，晚间男子到了女家门口，女子悄悄地将心中人领到花楼过夜，天刚亮时男子离开女家。随着双方情感的发展，男女阿夏关系公开化，男子便径自到女子家过夜，还可以受到女方家庭成员的款待。一旦有了子女后，男女之间的阿夏关系往往比较固定。

每天黄昏时分，泸沽湖的田间小路可以见到匆匆赶往各自女阿夏家过夜的走婚男子，次日天曚曚亮时，他们又匆匆回母亲家开始白天的生活。这种情形仿佛令人看到婚姻辞源的影子了。婚姻，古称昏姻。昏者，昏时行礼，故称昏。姻者，妇人因夫，故称姻。古时娶妻之礼，以昏为期，日入后二刻半为昏，婿以昏时而来，妻因之而去。古时婚姻重亲迎，亲迎在黄昏之时，这可能烙印着母系社会的习俗。

阿夏婚姻只能在一男一女之间进行，一人不能同时与数人走婚。阿夏婚姻以感情为基础，走婚男女感情破裂，双方就分手。分离后的男女可再与其他人走婚。

阿夏男女只有性生活关系，没有其它权利义务关系。阿夏男女所生子女，随母姓，属于女方家庭成员，由女方家庭抚养。生父对女子没有抚养的义务，但可以到女家看望子女，子女对生父家的财产也没有继承权。

三、母系氏族家庭

基于阿夏婚姻，摩梭人按母系计算血统，家庭属母系氏族家庭。妇女是家庭的中心成员，家长由一位能干的长辈妇女担任。在母系大家庭成员中，家庭成员一般有十余人。同辈的男女之间称姐妹兄弟，对上一辈的妇女称母亲，没有姨的称谓，对上一辈的男子称舅舅，对上二辈的妇女称祖母，对上二辈的男子称舅祖父。同辈姐妹不论谁生的子女，都视为自己生的子女，一视同仁。子女对自己的生母及其姐妹均称母亲。

在母系氏族家庭，舅掌礼仪母掌权，财产关系为家庭共有。每个家庭的收入均交家庭，个人无私蓄。财产由家长统一支配，家庭成员共同享用。

四、木房四合院和猪膘肉

摩梭民居的建筑风格是木房四合院，一个母系氏族家庭居住于一个四合院中。四合院由正房、花楼、畜圈四合而成。正房多座西朝东，意寓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正房由家长居住，内设火塘、伙房，全家人吃饭在火塘旁。正房的两侧是花楼，花楼为二层，由许多单间组成，是其他家庭成员居住的地方。正房的对面是畜圈，饲养羊、牛、猪等牲畜。摩梭人的房屋均是由木头垛成。一些木房很坚固，百年不朽。例如云南宁蒗县宁乡洛水竹地村的一户摩梭人家，正房居住着老姐俩，长者99岁，次者92岁，她们自幼居住在这里，她们出生时已是家庭的第四代人，这样木房究竟建有多少年，有待考证。烟熏火燎是木房拒虫抗腐的重要原因，这里蕴藏着摩梭的建筑科学。

摩梭人饮食文化最突出的是猪膘肉。摩梭人将猪杀死后，去头、去尾、去四脚、去骨、去内脏，在腹腔内加盐后缝合，放置在正房内近伙厨的地上。猪肉越放越香，许多都放置十多年方食用。猪膘肉不冷藏不加防腐剂却能长期存放，堪称奇迹。

五、摩梭母系婚姻家庭文化存续的探讨

人类的婚姻家庭状态经历了乱婚、血缘婚、亚血缘婚，对偶婚、一夫一制婚姻的发展过程。在原始社会早期，生产力极端低下，原始人过着群体的生活，同一群体的男女盛行着毫无限制的杂乱的性交关系，每一个女性都属于每个男性，每个男性也属于每个女性。随着社会生产力的缓慢发展提高和自然选择的作用，人类的婚姻关系演变为群婚制。血缘群婚制是群婚制的低级形式，这种婚姻是根据世代划分的，在同一群体内，同一辈分的男女互为夫妻，排除不同辈分的直系血亲间的两性关系。随后，血缘群婚发展为亚血缘群婚，亚血缘群婚又称普那路亚家庭，为群婚制的高级形式，它仍然是一种同辈男女间的集团婚，但仍排除了兄弟和姐妹间的婚姻。对偶婚是母系氏族晚期产生的婚姻关系形态，指一个男子在许多妻子中间有一个主妻，而他对于这个女子来说也是她的许多丈夫之中的一个主夫。人类进入父系氏族社会后，一夫一妻制婚姻便取代了对偶婚，延续至今。

摩梭人的走婚似乎介于对偶婚与一夫一妻制婚姻之间，可属对偶婚的晚期，是对偶婚向一夫一妻制婚姻过渡的婚姻形态，它已由同时与数人发生婚姻关系发展为一对男女间的阿夏关系。

在一夫一妻制产生发展已有数千年的历史的今天，摩梭人却依然保留着母系氏族婚姻家庭文化，风吹不倒，雨打不散，究其原因，母系氏族家庭文化自身的某些优越性恐怕是其顽强生存的内存因素。

摩梭母系氏族婚姻家庭文化的优势首先表现在家庭祥和。摩梭家庭成员均源于同一女祖先，没有外姓人，也就没有夫妻、婆媳、姑嫂、妯娌等复杂、难处的家庭关系。摩梭兄弟姐妹之间自幼共同生活，兴趣相投，情同手足，其他家庭成员之间也是水乳交融，亲密无间。摩梭人终身生活在这种温馨的家庭中。

摩梭母系氏族家庭人口较多，劳动力充沛，有利于生产、生活上的分工，抗风险力强。泸沽湖外的家庭一般人口少，劳动力少，一旦出现人祸，有时便难以为济。

走婚的阿夏男女晚宿晨散，只有夜生活关系，因此双方的交往以爱情为基础，男子总是女方的客人，双方相敬如宾，亲密无间，无需顾及柴米油盐醋，即使分手，也不殃及子女。而泸沽湖外的一些男女有时发出“结婚是爱情的坟墓”、“二人走到头了”的唉叹。婚后由于双方没有制约的手段，一些夫妇常为生活琐事争吵不休，甚至动手动脚。夫妻的离异更易为子女埋下阴影。

摩梭妇女走婚不出嫁，也避免了错嫁的风险。泸沽湖外女大当嫁，一些妇女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陈旧观念，难避出嫁风险，跟错了人家，半辈子倒霉。

摩梭人是否知其母，不知其父？阿夏婚会否导致近亲繁衍，人口素质下降？实际并非此担忧。摩梭人是知其父的，泸沽湖就那么大，谁与谁走婚，村里人都是知道的，他们的子女之间是不会发生走婚关系的。摩梭人体格强壮，加之家庭和睦，与世无争，心旷神怡，以及泸沽湖水养人，故摩梭人长寿者较多，百岁老人不罕见。

摩梭母系氏族家庭通常有十余成员，家庭人数超过二十后，即不便管理，导致分家。为了不分家，摩梭女走婚时很注意节育，因此，摩梭人口增长缓慢。解放初时宁蒗有一万余摩梭人，九十年代人口统计，仍为一万多人，略增无几。

六、亟待保护的摩梭母系文化

摩梭人的母系文化是人类母系氏族社会的最后一片缩影，对于当今世界存留的这块“活化石”，人们对它的看法并不一致。有人认为摩梭文化是落后的原始社会的遗孑，与社会主义社会根本不相容，必须让它“进步”起来。七十年代初，云南有的同志认为阿夏婚姻与一夫一妻制的原则相违背，于1972年、1973年、1974年到泸沽湖“整顿”，强令走婚的男女按一夫一妻制结婚，否则不发口粮。经这场“摧残”，有百分之二十的摩梭人建立了一夫一妻制的小家庭，但他们又支持自己的子女走婚。

摩梭人对自己的特有文化有时也不注意珍惜。例如，自古以来至七十年代一直使用的猪槽船现已绝迹，已见不到荡漾在泸沽湖的独木船，取而代之的是新式木船。摩梭人有自己的特色服饰，但现只有老年人穿戴，摩梭青年男女均已是汉式衣裤，甚至在晚会上，摩梭小伙子们也是西装革履，衣着没有特色。旅游开发部门投资千万元的泸沽湖畔盖宾馆，但见高楼起，不见摩梭四合院。至今也没有专门研究开发摩梭文化的机构和专职人员。

摩梭母系氏族婚姻家庭文化亟待保护。建议国家修改婚姻法时留阿夏婚姻立锥之地。云南宁浪和四川盐源人大常委会可制定摩梭母系文化的保护条例。一夫一妻制是人类的一种婚姻形态，虽产生发展了几千年，但也有灭亡之日，保留阿夏婚姻供后人选择、改进婚姻形态或许有令人预料不到的意义。在其它方面如建立摩梭母系文化博物馆，保护弘扬梭人的四合院、猪膘肉、猪槽船、语言、服饰、歌舞等方面也应有所作为。人们踏进泸沽湖，进入眼帘的是一派“女儿国”风光。

1996年11月5日

河山：中国法学学会消法研究会副会长、北京大学法律硕士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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