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魏晋南北朝复仇现象看“礼”对“法”的影响

  二、魏晋南北朝明令禁止复仇

 

  魏晋南北朝时期禁止复仇的法令屡屡见诸文献记载。建安十年,曹操下令“民不得复私仇,禁厚葬,皆一之于法”[5](P27)。魏文帝黄初四年下诏:“丧乱以来,兵革未戢,天下之人,互相残杀。今海内初定,敢有私复仇者皆族之。”[5](P82)魏明帝时又对此法作进一步补充:“贼斗杀人,以劾而亡,许依古义,听子弟得追杀之。会赦及过误相杀,不得报仇,所以止杀害也。”[6](P929)《晋律》规定:“杀人父母,徙之二千里外。”[7](P1550)梁武帝太清元年诏:“不得挟以私仇而相报复。若有犯者,严加裁问。”[8](P92)北魏拓跋焘太延元年十二月下诏:“民相杀害,牧守依法平决,不听私辄报复,敢有报者,诛及宗族。”[9](P86)北周规定:“禁天下报仇,犯者以杀人论”[10](P68),“若报仇者,告于法而自杀之,不坐”[11](P708)。

 

  为什么魏晋南北朝时期禁止复仇法令会被反复提出、明确记载于史籍呢?按照常理推测,法律是现实的反映,正因为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上复仇相残的风气太盛,所以有必要制定法律,以法律的强制力加以遏制。然而事实恰恰相反,魏晋南北朝时期复仇现象比两汉时期大大减弱。彭卫先生曾经做过统计,汉代见于史籍记载的整个中国复仇事件为59例。[12]应当指出,实际数字要大大高于此。这些汉代典籍记载所反映的复仇现象是无法用数字表示的。当代史学家吕思勉曾这样概括秦汉时期的复仇现象:“复仇之风,秦、汉时尚极盛。”[13](P638)魏晋南北朝时期,所见文献记载的复仇事件却大大少于秦汉时期。兹将这些事件胪列如下:

 

  西晋2例。索为兄报仇,手杀37人,“时人壮之”[6](P1650)。张兑为父报仇,被捕入狱,县令乔智明怜其有妻无子,停其狱,会赦得免。[6](P2337)

 

  十六国1例。前赵刘聪西扬州刺史王广被蛮人梅芳所杀,王广女美姿容,被梅芳强娶,于暗室中刺杀梅芳,未遂。[14](P2025)

 

  东晋5例。沈充为部将吴儒所杀,其子沈劲为父报仇,族灭吴氏。[6](P2567)宗室司马无忌,其父司马承在王敦之乱中被荆州刺史王廙所杀。成帝咸和年间,江州刺史褚裒赴任之际,司马无忌及丹杨尹桓景等饯送于版桥。时王廙子丹杨丞王耆之在坐,无忌志欲复仇,拔刀将手刃之,裒、景命左右救捍获免。[6](P1106)桓温的父亲桓彝在苏峻之乱中被泾江县令江播所害,后江播死,桓温乘其丧事之机,诡称吊唁宾客,尽杀江播之子。[6](P2568)吴兴乌程人王谈,父为邻人窦度所杀。王谈阴有复仇志,十八岁时,手持锋利的农具,假装农夫。窦度常乘船出入,经一桥下,王谈潜伏草中,窦度刚走过来,王谈于桥上用农具将窦度杀死。[6](P2273)东晋末,沈林子之父沈穆夫参与了孙恩起义,被宗人沈预告发而被处死,沈林子与兄沈田子还东报仇。五月夏节日至,沈预正大集会,子弟盈堂,沈林子兄弟挺身直入,斩杀沈预,男女无长幼悉屠之,以沈预首祭父、祖墓。[7](P2453)

 

  南朝宋4例。颍阴人苟琼,15岁时为父亲复仇,在成都将仇人杀死。[8](P649)明帝泰始二年,长城人奚庆思杀同县钱仲期,钱仲期子钱延庆属役在都,闻父死,驰还,于庚浦埭逢奚庆思,手刃杀之。[7](P2257)南阳叶人宗越,父为蛮人所杀,杀其父者尝出郡,宗越于市中刺杀之。[7](P2109)清河人傅灵越的哥哥傅灵庆被从叔傅乾爱所害,傅灵越毒杀傅乾爱,为兄报仇。[9](P1555-1557)

 

  南朝齐3例。吴兴人闻人复,年十七,结客报父仇,为齐高帝所赏,位至长水校尉。[15](P1819)广汉郪人李庆绪,父为人所害,庆绪九岁而孤,为兄所养,日夜号泣,志在复仇。投州将陈显达,仍于部伍白日手刃其仇,自缚归罪,州将义而释之。[15](P1845)朱谦之母墓为族人朱幼方燎火所焚,朱谦之手刃朱幼方,诣狱自系,武帝嘉其义,虑相复报,乃遣谦之随曹虎西行。将发,幼方子朱恽于津阳门伺杀谦之,谦之之兄选之又刺杀恽。[16](P962-963)

 

  南朝梁7例。侯景乱梁,立萧纲为帝。梁宗室萧谘与王克、殷不害日夜陪伴萧纲。后南康王萧会理密谋除掉侯景失败,王克、殷不害惧祸疏远萧纲,萧谘不忍离开,朝觐无绝。侯景恶之,令其仇人刁戌刺杀咨于广莫门外。[15](P1298)广平张景仁,其父梁天监初为同县韦法所杀,张景仁时年八岁。及长,志在复仇。普通七年,遇韦法于公田渚,手斩其首以祭父墓。[15](P1843)杜叔毗,萧梁时兄、侄被曹策等人陷害。后曹策等人降周,杜叔毗白日手刃曹策于长安。[10](P829)淳于诞,其父淳于兴宗,萧赜时任南安太守。淳于诞年十二,随父向扬州。父于路为群盗所害。诞虽童稚,而哀感奋发,倾资结客,旬朔之内,遂得复仇。[9](P1592)来护儿,侯景之乱时,伯父为乡人陶武子所害,来护儿乘其有婚礼,结客数人,直入其家,引陶武子斩之,乃以其头祭伯父墓。[17](P2590)范阳人成景俊,其父成安乐任北魏淮阳太守。梁天监六年,北魏常邕和杀成安乐,以城投降萧梁。成景俊谋复仇,因杀魏宿预城主,也投入南朝梁。普通六年,常邕和为鄱阳内史,成景俊购人刺杀之。不久,又收买常邕和家人鸩杀其子弟。[15](P1844)巴西充国人侯瑱,其父侯弘远,世为西蜀酋豪。蜀人张文萼据白崖山,有众万人,梁益州刺史鄱阳王萧范命侯弘远征讨之。侯弘远战死,侯瑱固请复仇,每战必先锋陷阵,遂斩张文萼。[18](P153)

 

  北魏4例。乐安人孙益德,其母为人所害,益德童幼为母复仇。[9](P1883)河东闻喜人吴悉达,父母为人所杀,弟兄三人,年并幼小,四时号慕,悲感乡邻,及长报仇,避地永安。[9](P1885)李德广之父李彦在秦州刺史任上被叛民所杀,李德广随军西征,战捷,乃手刃仇人。[17](P3323)平原鄃县人孙男玉,丈夫为灵县民所杀。孙男玉兄弟追执仇人,孙男玉亲手以杖殴杀之。[9](P1980)

 

  北齐1例。崔达拏,娶高洋侄女乐安公主为妻,妻子在高洋处讲婆婆坏话,致使崔达拏母亲被杀,北齐灭,崔达拏杀乐安公主以复仇。[19](P406)

 

  北周2例。后梁柳雄亮之父柳桧在太守任上被反叛者黄众宝所杀。后黄众宝率众归顺北周,北周朝廷待以优礼。数年后,柳雄亮手刃黄众宝于北周京城。[10](P827-829)孝女王舜,其父被从兄王长忻所杀,姊妹各持刀,手杀长忻夫妇,以告父墓。[17](P3009)

 

  无法确定朝代3例。项县民姚牛年十余,其父为乡人所杀。牛常卖衣物市刀戟,图欲报仇,后在县署前手刃仇人。[14](P2207)卫义姬丈夫有先人之仇。仇家来报,丈夫避之。仇家得卫义姬,问其丈夫所在,乃积薪燎之,卫义姬遂不言而被烧死。[14](P2207)京师节女者,长安大昌里人之妻也。其夫有仇,仇家欲报夫而无道,闻其妻孝义,乃劫其妻父……父呼其女而告之计。节女念不听则杀父不孝,听之则杀夫不义,不孝不义,虽生不可以行于代。欲以身当之,且曰:“诺。夜在楼上新沐头东首卧则是矣。妾请开户。”而夜半仇家果至,断头持去,明视之,乃其妻之头也。[14](P2207)

 

  上述事件总共有32例,显然比两汉时期少了许多。这种情况的出现,应当视为历朝历代不断明令禁止复仇的显著效果。除此,笔者认为,礼制的变化及礼对法的融合是更为重要的影响因素。

 

  两汉时期的礼制,是“推士礼以及天子”,即以冠、婚、丧、祭、乡、相见六礼为基础,进而扩大到天子祭祀、治军等国家层面。六礼与国家大礼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国家大礼虽然是由“士礼”推及的,但具有不可侵犯的法律效力。如对皇帝不敬,诸侯对祭祀皇家宗庙的贡金不合标准等,都要判以重罪。然而六礼部分却与国家大礼若即若离。此时的礼法关系又是“援礼入法”的初级结合,在面临民间复仇相残这类事物时,礼与法的冲突则表现得十分尖锐,冲突的结果往往是礼处于支配地位。“杀人者死”是明确的法律规定,但只是原则,具体到谁杀了人,杀了什么人,为什么杀,则有千差万别,法在许多情况下往往无能为力而屈从于礼。魏晋南北朝时期,五礼制度经过了孕育、发展、成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礼与法结合得越来越紧密,最终形成有机的整体。礼有法的效力,法有礼的精神,在面临复仇残杀的社会现象时,礼与法变得可以协调。因此,一系列禁止仇杀法令的颁布,不仅没有表现为与礼的尖锐冲突,而且还与之互为补充。

责任编辑: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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