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馆藏金山箱：犹记当年金山客衣锦还乡风光

台山市博物馆馆藏的7个金山箱。

　　“金山箱乃是衣锦还乡的象征……它所连带的气派，它向村人宣告：这一趟金山没白去，老子发了！”本期通过介绍台山市博物馆馆藏的金山箱，追忆当年风光，探寻背后隐藏着的华侨家庭苦泪史。

　　“金山箱乃是衣锦还乡的象征。彼时金山客在番邦，长年累月受了多少屈辱与磨难，不复返的青春岁月，从未享受到的家庭温暖，告别时妻子是披着红盖头的娇羞新娘，归来时见到的却是龙钟老妇。老屋犹在，送儿远行的父母如今被神龛上的线香供奉着。失去的一切，拿什么补偿？就是靠金山箱，它所连带的气派，它向村人宣告：这一趟金山没白去，老子发了！”对金山箱的注解，大概没有比台山籍旅美著名草根作家刘荒田创作的《金山箱》，更贴切、凄婉动人的了。

　　作为华侨之乡，台山市博物馆二楼的“台山华侨文物史料陈列室”长期免费开放参观，通过文史资料、照片、华侨用品、文物，以及场景复原等展示了台山华侨历史和文化。其中，最右侧墙角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7个尺寸、样式不一的箱子。它们锈迹斑斑，颜色暗淡、因褪色深浅不同而斑驳，有一个的表皮甚至已经膨胀破裂，满是饱经岁月沧桑的痕迹。细细看来，这7个箱子都是铁木结构，十分结实，做工精巧，样式美观大方，多数箱子的边角都包裹着铁皮，排排铆钉纵横交错，依然可见往昔气派。

　　据台山市博物馆介绍，这些就是金山箱，19世纪至20世纪初期美国流行的一种贮物箱子。1848年1月，美国西部加州发现大金矿后，大批台山人通过偷渡或被卖猪仔，加入淘金行列。三藩市是当时加州淘金热的中心地区，早期华人劳工移居美国后多居住于此，华侨就称之为“金山”，直到澳大利亚墨尔本发现金矿后，才改称“旧金山”。因此，台山先侨也将美国称为“金山”，乡人把在美国谋生的华侨称为“金山客”、“金山伯”。金山箱之名，就是因“金山客”多数携带这种箱子回家乡而来。

　　金山箱是财富的象征

　　“当年，台山交通闭塞，路途转运险象环生，常有土匪或歹徒抢掠，但华侨返乡仍要多带几个金山箱，因为这是财富的象征。”台山市博物馆如是介绍。

　　《台山历史文化集陈宜禧和新宁铁路》对此也有所提及。1905年陈宜禧前往美国三藩市、西雅图等地，为筹建新宁铁路进行集股宣传发动的时候，曾对侨胞们说：“如果新宁无条铁路，就算你在金山捞到满盆满钵，亦勿能够多带一个金山箱返唐山，你又讲乜叻？”（唐山指中国。“乜”，什么的意思。“叻”，有能力的意思。）

　　由此可见，金山箱在当时的社会意义，就如刘荒田所说：“箱子就是面子的全部，箱子越大，面子越大。”五邑大学广东侨乡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台山端芬镇人梅伟强说：“金山箱主要盛行于清末、民国一二十年代，是华侨的财富象征。华侨从美国回来，带的金山箱越多越好。在台山，乃至整个五邑地区，有些侨属的家里至今仍珍藏有金山箱，将之当成‘镇家之宝’。”

　　带回洋货、外国理念

　　金山箱带回的除了洋货，还有外国的股份制和村落建设规划理念。四九镇松蓢东庆村格调一致的华侨村落建筑，便是华侨从国外借鉴回来的产物。今年85岁的村民黄棠告诉南都记者，他爷爷原籍台城南坑，1904年到三藩市一农场耕田，3年后和五哥及同村人集股开了一家洗衣馆。1909年，他爷爷发动组织13户，集股在东庆村买地建房，带回一个金山箱，至今还装有一套当年的“三件头”美式西装。他现还珍藏着当时的股份书，或许也是放在这金山箱中带回来的。“1909年建村的东庆村，家家门口都有水井，12座连成排的洋楼群气势恢宏，从外观上看，每座楼房侧面都有三个朱红木窗，每一座建筑风格几乎一样。”黄棠说，村子的古貌很好地保留了下来，当时村子建设借鉴了外国的规划理念，买了一块地种水果给小孩吃，一块地种草作为燃料，一块地种菜……

　　背后聚少离多，两处凄苦

　　看似风光气派的金山箱，其实背后隐藏着的，往往是华侨久别家庭，夫妻、父母子女终身难得一见的苦泪史。金山伯归来时，新婚妻子或已是龙钟老妇，但老来相守已属幸运。

　　黄棠的爷爷，1930年在美过世前，只回过两次家乡，留下两个金山箱，一间祖屋。养大黄棠的祖母，1924年嫁给他爷爷，只相处过短暂时光，却要独自养大俩人的儿子。

　　年过七旬的斗山镇中礼村委会村民陈文俊说，其祖屋也藏有他爷爷从美国带回来的金山箱。他告诉南都记者，他爷爷在纽约当厨师，只回过家乡3次。第一次是带钱回乡建房；第二次是回乡结婚，大约一个月就又出国了；第三次是独子，即陈文俊父亲出世时。3次回乡停留时间加起来才三两个月，和妻子相处的时间很短，孙子陈文俊更是见都没见过。陈文俊感叹道：“华侨史是血泪史、苦难史。爷爷、奶奶两人都寂寞、辛苦。留在家里的女人，容不得丝毫行差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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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

　　几十壮汉一路鞭炮一路吆喝扛抬金山箱

　　时至今日，金山客带着多个金山箱风光回乡的故事仍然流传不息。梅伟强的夫人曾告诉他，斗山镇六村的旅美华侨陈伯昌是她的表亲，很是富有。她8岁那年，陈伯昌回乡，一共带了12个金山箱，装满各种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东西，分给亲戚邻里等，让乡亲大开眼界。

　　近年发表的一些文章、新闻中，也可以看到这样的故事。如刘荒田的《金山箱》：“祥伯一人带回六个金山箱，在新昌花尾渡码头雇了两条帆船，经茭荻嘴循台城河转潮境水，迂回曲折，浩浩荡荡。穿着‘三件头’美式西装的金山伯站在船头，故乡的风呼啦啦地吹着衣襟，系着怀表的金链垂在口袋外头，闪闪发光。窄窄的河涌两岸，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人。鼓掌，吆喝，打招呼，金山伯热泪闪烁，兴奋无比，用纯正的乡音大呼‘好啊好啊！’忙不迭地抱拳回礼。人生的最高潮在这一时刻，教人想起横槊赋诗的曹孟德。船泊靠在村边埠头，几十位壮汉耀武扬威一路鞭炮一路吆喝地扛抬着金山箱，回到老家。”

　　又如出生于五世华侨之家、高祖原籍台山荻海（现属开平）的余国雄，在《金山箱奇谈》写道：“记得村里（荻海盘星里）的晃礼三伯经历20年之久于1947年返乡时，带回三个超级金山箱，据说每个均重100公斤以上。在荻海炮台咀香港船码头上岸后，晃礼三伯所带回来的金山箱，每箱动用了4条大汉扛抬还外加两人前后照应。从炮台咀到我们盘星里约莫4公里的路程，竟花了半天时间才运到”、“当时的金山箱一般不是直接抬到金山客家里的，而是先抬进村中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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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箱分物还要择定良辰吉日

　　大阵仗回乡的金山客，往往还要择定良辰吉日，并通知亲朋好友前来一起开箱分物。

　　余国雄家从曾祖开始定居广州西关耀华北约。他的祖父抗战胜利后从美国“落叶归根”，敲锣打鼓把金山箱及6个巨大帆布袋运回家后，“择定良辰吉日开启金山箱。约了台山荻海的亲房本家叔伯妯娌，会城产湾街的舅公妗婆，广州的亲戚朋友云集大厅，像过年般喜气洋洋。在众人围观下，祖母诚惶诚恐地解开帆布袋口，打开金山箱盖，各种衣物被褥、鞋袜手巾、杯盅碗碟、刀叉筷匙、糖果饼干、罐头洋酒，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围观者‘啊嗬哗呀’的赞美之声如雷贯耳，经久不息。祖母笑容满面地按辈分亲疏、交往深浅地把各种金山货一一分好，当堂派给他们”。而在荻海盘星里，晃礼三伯“开箱那天全村老少都不约而同涌到三伯家里。焚香拜祖后打开箱盖，我们家也分得一些糖饼罐头、衣物和吃西餐喝咖啡用的刀叉盘碟”。

　　台山市博物馆原馆长蔡和添告诉南都记者，当时台山物资缺乏，金山箱里装的多是日常用品、食品、工具等。刘荒田的外祖父在旧金山和人合伙经营豆腐店20多年，1947年带着四口金山箱和被卤水腐蚀得指甲全缺了一半的手回乡。一口全装着洋蜡烛，因为听说家乡没电。另一口装着100多瓶自制的腐乳，“以在花旗国制造的纯正土产作为分赠乡邻的礼物，一来廉宜，二来足供炫耀”。第三口装着上百盒固体牛油。第四口盛着衣服、器具和给亲人的礼物，包括“西铁城”小三针手表、全套化妆品带用具、香水、肥皂、衣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