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鲁传奇连载之三
(接上期)
林伯渠在他手心写了三个字
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爆发,石鲁以炙热的激情,组织学生进行了救亡运动。
不久,他考入华西协和大学文学院,攻读历史社会学系,又组织了华西历进学会。
当时,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正践踏着我国的半壁河山,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中……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抗日浪潮风起云涌,大批革命青年奔赴抗日前线,“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一团革命的烈火在石鲁的胸中熊熊燃烧。
大后方的成都,国民党与共产党在激烈地争夺着青年一代,各自都施加着影响,像石鲁所在的华西文学院,共产党的王明、林伯渠去做过讲演,国民党的头面人物也照例不误,每逢这种演讲会,文学院内一概随便参加,谁愿听就听,不愿听就走,学生有选择的自由。
有一次,林伯渠到学院讲共产主义,讲共产党的抗日主张,那通俗易懂的语言,富有哲理的剖析,顺应民心的革命激情,使在座的青年学生倍受鼓舞,热血沸腾。
讲演会结束后,林伯渠从礼堂后门出来,刚走没几步,早已等候在小道旁边的石鲁迎上来,恭恭敬敬地说:“林先生,听了您的演讲,抗日道理我懂了,但不知道该怎样去抗?革命是对的,可不晓得去什么地方革命?”
林伯渠看着身体单薄的石鲁,试探地问:“那里生活非常艰苦,你能吃苦吗?革命会牺牲、会流血,你不害怕吗?”
石鲁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害怕,什么都不害怕,只要叫我去!”
林伯渠审视着石鲁,仿佛在判断这个青年人到底有多大的决心,最后他满意地笑着说:“好啊!”
“那你给我写个介绍信吧。”石鲁迫不及待地请求道。
林伯渠摇了摇头:“信不能写,带信路上太危险。我给你说一个人,你去西安七贤庄找他,见到他只说是我介绍来的就行了。”
“这人是谁?”
“你把手伸过来……”
石鲁顺从地伸出左手,林伯渠掏出钢笔在他的手心上写下了“宣侠父”三个字。
“宣侠父?”石鲁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是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人。你如真心要去,记住这个名字,记住七贤庄,到西安去吧!”
石鲁猛地给林伯渠深鞠一躬,返身跑了。
他回到了住处,因碍于宿舍里人多眼杂,还不能马上打点行李,露出风声,他只能偷偷地反复看着手心上的三个字,意外地兴奋,使他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内心里已开始筹划怎样动身到千里迢迢之外的西安了。
四块钢洋
石鲁与家庭决裂之前,多少总有些经济来源,加上姐姐和哥哥们的帮助,他的生活学习还算安逸。但姐姐自杀死后,他一怒之下离开,家庭这条经济线路就彻底断了,唯一能依靠的就只剩三哥冯建吴。但淳厚的三哥自有一身负担,能挤给他的贴补也十分有限。所以,在成都时期的石鲁,生活上一直是非常拮据的。他没有任何积蓄,除了简单的行李,仅有的贵重财产就是一堆破烂书。要想远去西安,还真让他作了大难。
正巧在这个时候,母亲让三哥捎来口信,说是在仁寿城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姑娘乃大家闺秀,只要他回心转意,返家成亲,今后一切都随他的便。三哥虽明知母亲无非还是想借婚姻拴住石鲁,但从他的生活处境着眼也极力说服他应承此事。石鲁灵机一动,马上同意成亲并立时让三哥转告母亲,给他些钱,好亲手给女方买些东西。母亲闻听,喜不自胜,当下给五十块钢洋让建吴交给石鲁。石鲁接到钱,连连嚷道不够,非要七十不可。建吴问不出小弟要钱的用处,无奈只好又补出二十,石鲁高高兴兴地拿钱上街了。原来他早谈妥了一辆寄卖行里的自行车,标价七十块现大洋,他计划就用这钱买下车,骑着车子就可以到西安去了。
然而,交通工具虽有了,那样遥远的路,光骑车不吃饭总不行。哥哥是不好再张口要,但破旧的被褥三文不值两文的卖掉,走到路上又能撑多久?思来想去,他找到了好友张凡夫,开口要借十块钢洋,张凡夫笑了:“我的少爷,你这大财主还朝我借钱?”
石鲁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急用。”
张凡夫仍旧笑容可掬:“我一个穷光蛋哪来的钱?你少爷另找债主吧!”
石鲁骤然变色,扭头就走,张凡夫发现不对劲,慌忙拦住问道:“老弟,老弟,开开玩笑干嘛子当真呢?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要借就借,不借拉倒,其他事莫问。”
“好好,我借,不过我全部家底只有这些。”张凡夫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四块“大头”。
“四块也行!”石鲁一把抓过,转怒为喜了。
张凡夫趁势拉住石鲁追问:“你到底派什么用场,这么着急?”
“出趟远门,以后还你!”石鲁一阵风似地离去了。
嗣后石鲁在延安碰到了张凡夫,他惊异地问:“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张凡夫不紧不慢地说:“我嘛,不客气地说那时就做地下,你要是跟我讲明,我还能想法多借你几块‘大头’呢。”
“你这个鬼家伙!”石鲁使劲捅过去一拳。
“你鬼还是我鬼?“张凡夫同样回敬了一拳。
两个挚友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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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单骑走延安
经过短暂紧张的准备,石鲁终于骑车出发北上。时间是一九三九年秋天的一个上午。
石鲁一路上忐忑不安,因为他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前面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心里像十五个水桶七翻八落,实在没底。
将至四川广元,他遇到一乘“滑杆”。“滑杆”上坐着一位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西服革履,仪表堂堂。后面还跟着两个挑箱子的脚夫。从这阵势看,勿用多言,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人。石鲁便刹了刹车闸,缓缓地在“滑杆”后边缓行。走了一段路,两人信口攀谈起来,那人正好也是要到西安,再巧也没了,因为石鲁知道广元有道关卡,往前走会更多,盘查又严,若能有这人作伴就顺利得多,于是石鲁套着近乎,越谈越投机,两人便商商量量地结伴而行了。
傍晚到广元,有那人做掩护,果然没费周折就过了卡子,那人辞去了“滑杆”脚夫,和石鲁就地找店住下。石鲁为了感激那人的关照,主动买饭,还特意多要了一斤酱牛肉,四两白酒。那人也不推辞,美美饱餐一顿,吃罢晚饭,两个人洗洗脚便分别上床。石鲁虽一天慢行,但也骑了不远不近的路,早已疲惫不堪,正欲昏昏睡去,那人却悄悄凑过头来:“伙计,我没钱了。”
“你说什么?”石鲁没听懂。
“我没钱了。”那人又说了一遍:“连明早店钱都没得交。”
石鲁睡意全消,不由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身边这个人所说的话。穿西服皮鞋、坐“滑杆”,会没有钱?
“你不信吗?”那人追问了一句。
石鲁默默无言,下意识地向墙角的箱子扫了一眼。
“你去打开,箱子都是空的,我不哄你。”那人说。
石鲁没有动,他不会轻易动别人的东西。
那人看出石鲁的意思,一转身跳下床,一一把几口箱子全都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是各放了几块石头而已。
石鲁惊愕了。莫非碰上了坏人?他惶惶地问:“你是干么子的?”
“我姓乔,”那人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石鲁。
名片上印着:四川农垦厅锦羊县试验场场长。
石鲁更加迷惑不解:“你既是场长……”
乔某叹了口气,从头到尾讲起了他的家庭和经历:原来,他也是出身豪门,父亲死后,家道败落,一家人四零五散,一个叫乔冠华的叔叔及早就弃家出走……当时石鲁还不知道乔冠华是何许人也,他对乔某的家庭不大感兴趣,他想知道的是对方怎么演成了今天这出戏。
乔某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我从小在家里沾上了吃喝嫖赌的毛病,到农场后越发收不住心,因欠债太多还不上,被撤了职。想到西安陕西农垦厅找老同学托托关系,重新找条门路。因为怕路上孤身步行不合身份,更怕弄不好让关卡当共产党抓去,所以倾囊雇了‘滑杆’带着几口箱子做陪衬。如今快出川了,钱也花完了。怎么样,老弟肯帮忙么?”
石鲁听了这直言相求,也考虑到今后一个人路上的危险,便诚挚地说:“我也没有多余的钱,不过这辆车子还能值几个,明儿个干脆卖了,将就着还能够咱俩到西安。”
对石鲁的慷慨仗义,乔某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才倒头睡去。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石鲁找来掌柜的付了饭钱和店钱。然后托掌柜的帮忙把自行车卖掉,掌柜奔走了一圈找到个买主,几经说和,除去中人的谢礼,只落了三十五块现大洋,刚刚是车子原价的一半,石鲁带着这钱就和乔某继续北上了。一路上乔某靠着石鲁的卖车钱,总算吃住不愁,石鲁也多亏了乔某国民党的身份,闯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终于顺利到达西安。
赶到西安南门外,石鲁心里才一块石头掉下地,他在路边摊子上要了两大碗羊肉泡馍,俩人结结实实地饱餐了一顿。随后石鲁把怀中剩下的钱全掏在饭桌上,数了数还有三块大洋加一些零角子。他分成了同样的两堆,把一堆给乔某说:“老兄,来,二一添作五,你我就此分手吧!”
乔某接过钱,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清楚地知道,一路上石鲁卖了车子又卖衣服,能变卖的都卖光了。这位曾是挥金如土、大把大把从手中流过票子的人,如今握着这区区一块多钢洋,像握着几块火炭,从手心热到了全身,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了腮邦。
虽然时间不长,两个人到底共患难过,一种惜别之情使石鲁的眼眶也红了,他感慨地推了乔某一下:“祝你顺利,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乔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乔某走了以后,出于谨慎,石鲁没有直接就去七贤庄,而是在七贤庄附近先找了一个小客栈住下,经过打听不会发生意外了,才悄悄找进了“八路军办事处”。按照林伯渠在他手中写的名字,他很快见到了宣侠父同志,当他说明前后经过之后,宣侠父对他分外热情,立即让他住进了办事处院内。
在等待去延安的日子里,石鲁到大街上散步,无意中又碰到了乔某。乔愁眉苦脸地说,他的同学已经离开西安,无处寻觅,他成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生计全无的人。看着乔某落魄的样子,石鲁动了恻隐之心,他这时才婉转说明自己到西安的真实目的,并表示如乔同意,愿意代为介绍,乔正走投无路,自然同意。两次巧遇,竟使他投入了革命的洪流。此后,他和石鲁一块分配到陕西三原安吴堡青训队,转到陕北,乔在大生产开荒中丈量土地,还发挥了一技之长……
从西安到安吴堡,各地投奔革命的青年集中在一起,石鲁的周围再不是冷冷清清的了,生活学习紧张而丰富起来。当时的学生会负责人是章泽,石鲁被选为艺术班负责人,他生命历史中新的一页,便从安吴堡青训队揭开了。
没过多久,他们得到消息,国民党反动派要来围捕革命青年,于是,青训队分散成许多小队小组,连夜向陕北转移。石鲁一行七人翻沟越岭,整整一个通宵跑到黄陵附近,再也跑不动了。石鲁见一个过路的老乡带着些辣椒,馋极了,搜遍衣兜找到几个分角,换了八九个辣椒。石鲁把辣椒撕成一片一片分给大家,就着粗面馍香香地吃了一顿。
再往北走,从黄陵到延安,生活越来越苦,每个人身上都已分文皆无,正好又碰上一位卖麻花赶集回来的老乡,提篮内还剩有几根麻花,大伙儿垂涎欲滴,却又无钱去买。石鲁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他随身剩下的最后一件物品,一个图案精美的蓝色袄皮,找老乡换回了几根麻花,同志们吃着麻花,都说世界上再没有比这好吃的东西了。
多少年以后,石鲁谈起这件事,笑声中还带有说不出的遗憾:“那个蓝色袄皮的图案特别美,可惜换了麻花吃,再找不回来了。”
这群青年历经艰辛,长途跋涉,终于踏上延安的土地,宝塔山遥遥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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