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进,向钱进——吴少湘和蒋朔的老兵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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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吴少湘是在1988年初春。事实上是未见其人,已闻其名。1987年秋我刚到《中国美术报》不久,美术报有一期的头版一篇《评奖还是分奖》的文章引起很大的争议,文章揭露了之前全国首界城市雕塑评奖的问题,以现在的观念看,单就评委和获奖雕塑家的超过半数的重叠率而言,相当于裁判员又是运动员,这次评奖的违规就是显然的。现在的各类评奖决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即便是作弊,面子上也很合游戏规则,所以有“暗箱操作”之新兴技法。然而,当时还是“权威”时代,权威们多以“功臣元老”自居,评奖的评委和获奖雕塑家,大部分是雕塑界的“权威”及其弟子,评奖是身份,获奖是待遇。这样的现象存在多年,无人敢碰,这文章点了权威的名,直截了当,条理清楚,针针见血,无异于老虎嘴上拔毛。后来,集体性公然违规的城雕委员会,反而“理直气壮”地把中国美术报告上法庭,说明当时“权威”根本就在规则之上。问过该期的责编栗宪庭,这个署名“木目”的作者叫吴少湘,一个年轻的雕塑艺术家。我从文学跨进美术行,习惯性地读文字想象其人(文如其人),吴少湘已经先入为主地留给我一个大胆而犀利的印象。
转年的初春,印象里很暖和,吴少湘和李彦平自费在中国美术馆做展览,亦师亦友的老栗带着我去看,在展厅把吴少湘介绍给我。我至今还记得吴少湘当年的样子,清瘦的脸上眼睛突出、门牙突出,头发略长,表情诚恳却怎么都透着幽默,很像一种“农村知识青年”,最近我和少湘说起,他说是“革命的农村知识青年”。的确是“革命的”,有作品为证。印象里吴少湘展览的雕塑作品是两类,一类是大大小小的女人体的变体,个个浑圆饱满,生机勃勃。另一类木雕却比较异样,造型很特别,像一些生命部件的组合,上色也很特别,大部分是一种发绿的蓝,敏感处涂一小片发蓝的红,并以一些中间色(黑白或本色)调和。这样的上色手法和配色关系很民间,比如大片碧绿的荷叶,粉白的荷花,偏偏花尖涂一小圈品红,为的是突出和“俏”。吴少湘把民间有点“楞”且并不稳定的群青和品红,固定成色调偏冷而对比鲜明的蓝和红,突出的是一种带挑逗的“诱惑”。老栗和少湘让我就作品说感觉,我那时初出茅庐,又刚跨行,不敢谈艺,老栗鼓励说,就说你的直觉,少湘纵容说,随便说什么都行,我说更喜欢上色木雕这类,让人感受到生命的诱惑感,尤其是有个晃动装置的那件(《杂物•鞋》),因为这个水滴形的装置向下穿透进一个不规则的洞中,下面对应着一片红圈,使得诱惑有莫名的、运动的感觉,因而丰富起来。最近看到一篇文字,吴少湘说到这个装置的创造灵感,“那是在一次博物馆雕塑的创作过程中,由于材料有限,需要先捆一些草绳在雕塑架子上,之后再刮泥。有一天,我回到博物馆,当时西晒的阳光透过作品射过来,顿时,我便感到特别的与众不同”,原来是如此感性的经验。
同时展览的李彦平的作品,每一幅都是以水墨泼洒出扩张的一大片,让我联想起黑白默片的爆炸,仿佛一种高潮体验的意象。吴少湘和李彦平的这次展览,以“性意识”表达生命的认知,在刚刚开放的一九八八年,对解放艺术观念和社会观念,无疑都是具有革命性意义的。
一九八八年底,中国美术馆的《中国油画人体艺术大展》,虽然大部分是美术学院写实的人体画像,从艺术的角度并非与“性意识”表达直接相关,但从社会角度带给普通观众的却是压抑已久的“性欲望”的满足。当时美术馆“盛况”空前,售票口排起了长队,展厅挤得水泄不通,每副作品(尤其是非常写实的女裸体)前人头攒动,有些人甚至换着角度看,如此多的大众,如此认真地看艺术作品的场景,对于美术馆简直是破天荒的。
我一直认为,一九八八年是中国意识形态最有宽松气氛的一年,这种宽松断续延伸到一九九九年“六四”以前,之后就大不一样了。很多人出国了,更多人沉默了。吴少湘和蒋朔也在这时离开了中国,再见面已经是十三之后了。
十三年之后我才见到蒋朔,之前只是听工艺美院的朋友传说,吴少湘一个江西农民娶了雕塑系的校花,遭到很多人的妒忌。初见蒋朔,我想起一个久违的词──优雅。“优雅”是一种有些古典的、从里到外都美丽的女性风采,相貌秀而不艳,气质贵而不骄,而且要二者兼备,有气质没模样显得生硬,有模样没气质或者拿一种架势又流于做作,最重要的是天生丽质和骨子的“教养”,过去难得,现代更难得,所以一见蒋朔的优雅就觉得熟悉,但这气息已经“久违”了。
蒋朔的作品却不是优雅一路。蒋朔将“文革”时代流行的“红卫兵”形象,做了一系列“波普”转换,依然是集体化、戏剧化的“下海”场景,“红海洋”变成了“绿海洋”,依然是勇往直前、奋不顾身的“亮相”姿态,手中高举的“红宝书”,变成了现在流行的西方商业形象的象征,如汉堡、可口可乐、手机等等,表现当下的中国人,正在以当年“向前进”一样的心劲、一样的盲目、一样的狂热“向钱进”,而心中的追逐却完全改变了方向。
这些作品观念上类似于早些年国内很火的“政治波普”。“政治波普”一般都选取具有时代意义和政治意味的形象,重新拼贴、并置,消解原形象具有的严肃意义。不同的是,“政治波普”的艺术家是英雄主义的一代,消解政治时代英雄,也依然没有放下英雄式的“批判”姿态,也比较回避把个人情感带入作品,而蒋朔的作品却是轻松和充满感情的。蒋朔在红卫兵的幼稚可笑和民间玩具的幼稚可爱之间,找到了一种夸张的、幽默的联系,并使用民间玩具的无结构关系的、饱满的造型手法,大头的孩童比例,浑圆的身子、胳膊、腿脚,圆圈的嘴,以平面化雕刻处理衣兜、纹饰、头发等细节,还有一些简化而生动地处理,如圆洞形的嘴,切片行的手指等,一个个、一群群,个性不鲜明、性别不分明,同样地真诚用劲,也同样的无知无畏。这让我想到一种童年的经验,如果一个孩子大踏步向前走,后面就会不断跟上来一个个孩子,大家不自觉地被一种莫名的集体热情鼓舞,一起向前进,却不理会为什么向前进。
从“向前进”到“向钱进”,对于政治,只是一种权力的转换,而对于个人,因为被蛊惑的状态是同一的,所以伤害最终是永久的。蒋朔的作品姿态,仿佛人们成熟后回望自己成长过程的儿童游戏、青春残酷,有反省、有自嘲、有感情,但没有居高临下、剑拔弩张的批判。其一,蒋朔也曾经是“红卫兵”,是在为革命理想耗费过青春的一代,那个时代从政治上否定容易,而文化记忆对个人的信仰、经验、感情产生的影响,是终生不可磨灭的。而十多年在欧洲的生活,时空造成的双重距离感,足够的时间和安静,对问题的反省也因成熟而理性。其二,蒋朔的善良本性和优雅教养,决定了她对人对事的宽容态度,我在后来与蒋朔亲近的接触中常常能感受到这点。比如我说话时偶尔带出粗口,蒋朔先自己红了脸,羞涩而温柔地碰我一下,嘴里还给我找着借口“廖雯性格豪爽”种种。
吴少湘的作品则是他一贯的性格,直接指向前、钱背后不变的“权力”。二十年来,吴少湘用“钱”(与他海外生活密切相关的奥地利硬币,以及在国际市场上“硬通货”的美元硬币),重新“塑造”了很多东西──我们在西方国家美术馆、博物馆及其大量制作的纪念品、印刷品中随处可见的西方美术史的经典形象,如“维纶多夫的维纳斯”、“马约尔的女人体”、“胜利女神的躯干”、“杰克·梅第的瘦人”,甚至“马蒂斯的雕塑人体”,以及西方文化中的经典形象──圣经故事中的“金苹果”、十字架、“天梯”“纪念碑式的罗马柱”,流行形象──象征情爱的“爱心”“比尔·盖茨像”等等,揭示出一个文化现实──让这些“西方形象”在全世界家喻户晓,“钱” 的运作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即所谓“金钱的正确性”。
近些年,因为一半时间生活在中国,吴少湘的作品直接切入中国全民化地由“向前进”到“向钱进”的现实,曾经庄严的领袖形象、中山装,曾经的自然的山水、名胜古迹,曾经圣洁的爱情等等,如今一切都是钱,而且钱的背后依然是权力起决定性的作用。吴少湘以硬币和钞票为造型“单位”,焊接出这些形象,给人一种被“钱”堆砌的视觉感受,如同中国的现状,赤裸裸的不能掉过脸去。吴少湘巧妙把中国传统雕刻中表现“玲珑剔透”的镂空方式,转化成一种“空壳”感觉,巧用青铜氧化的绿色把绿色的美钞,捏造成传统中国青绿山水的样式,寓意深刻。吴少湘的作品尖锐地刺向权力,却充满幽默,以近乎于瘙痒的方式挑逗着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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