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的未来如何雕刻
一边是绝技的传承乏人一边是原料的日渐被禁———
当李茜拜牙雕大师柴慈继为师时,北京象牙雕刻厂已经有21年没有招收学徒了。
然而,这次招徒之举却在社会上引来了争议:象牙作为国际禁止贸易品,越来越稀少,以象牙为载体的牙雕是否还有必要保留甚至发展下去?
柴慈继还记得31年前他刚做学徒时哥哥对他说:“你虽然按照兴趣进入了这个行业,但能否干到退休还没谱,因为象牙会越来越少。”然而,在经过牙雕低谷以后,现在他重新收了两个徒弟。李茜,北京工业大学雕塑艺术设计专业的大专毕业生。7月1日,她和6位年轻人一起拜入牙雕之门,成为北京牙雕技艺最年轻的传人。一个多月来,她们这些被光环笼罩的“继承者”,其实日子并不“光鲜”——老屋子那三平米的阳台,就是他们的教室;刚进厂的身份是工人,每月只有1000多元的收入;学艺先从磨凿子开始,食指和无名指被一次次磨出了鲜血,即便缠着纱布磨,也疼得钻心……
老屋三平米的阳台成授业之地
7月15日的这天,小雨淅沥如丝,在军博附近的一栋老式居民楼里,一位60岁的长者坐在自家阳台上,戴着花镜,右手拿着小电钻,左手打磨着手中之物。身后两名80后的年轻人紧紧地挨在一起,静静地恭候着长者,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长者不时对手中之物评评点点,两名年轻人,一男一女时而俯身聆听,时而点头称是,晦涩之处搔首尴尬,领悟之处则会意一笑。三人语声之柔,动作之轻,反倒让这不足三平米的阳台操作间显得“空旷”了。
竹帘外天阴如晦,阳台内散光如雪,而长者手中之物则细白如脂——它长约15厘米,直径有四五厘米,虽然尚未成品,但也看得出那是一位宫廷侍女拈手采花——牙雕,长者手里的是女徒弟的一件萌芽状态的作品。长者是北京象牙雕刻厂的国家牙雕大师柴慈继,两名年轻人是他新收的徒弟李茜和张贺,其中李茜住在丰台卢沟桥附近。今天师傅给他们的作品“开脸儿”:做人物面目的细致表情。这是牙雕技术中要求最高的一个环节。
口授心传未曾学艺先“学礼”
“我还得给你们说说”,看到徒弟还是有些不明白,柴慈继停下了手中的钻头,起身就要走。不等他发话,两名徒弟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等到师傅出了阳台工作间,他们俩人紧随其后。三人来到一间大屋后,两个徒弟没有坐下,等着师傅落座并发话后,二人才坐下。
柴慈继拿着一根毛笔在“拈花侍女”身上勾勾点点,画出了许多墨线:“这里太厚还可以去点……这里这么处理应该更生动。”毛笔成了柴慈继的教鞭。其实20年前,他便是用这根毛笔教学生的,31年前他的老师便是用这根“教鞭”教他的。
和中国任何一种传统艺术,如相声一样,北京牙雕在授徒上讲的也是口授心传。在柴慈继看来,所有的传统艺术和传统手工艺,在传徒时最强调的就是“未曾学艺先学礼”。“我要教给他们的,一方面是技术的深加工,这是一个过程,得慢慢来,而另一方面就是精神层面的,包括传统的牙雕艺术精神、这个行业的规矩道德准则以及理念,没有这些,你光是技术好,永远不会有发展,因为你的心胸,你的眼界就不会高。”柴慈继说得很坚定,尽管语声不大,面带着微笑。
“其实,传统行业有很多的窠臼,但是我们讲究尊师重道,不强调那种封建式的师道尊严,大家也是平等的,拜师这些都是形式,关键是这种风气,每个到牙雕厂的年轻人都会自然地学会如何尊重师长、尊重象牙、尊重你的艺术。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柴慈继说。他举了个例子,在牙雕厂做活的时候只要是老一辈的过来,小辈的都要站起来,不管小辈的是否成名,岁数多大,因为可能师傅是要点评作品或者要传授技术了。直到老辈儿师傅坐下或者离开,小辈的才会坐下来,“没有人强迫你去这样做,但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时候刻光了家里面的废木头
柴慈继,与共和国同龄,生于北京。他的家世中,并没有因艺术,特别是牙雕艺术而显赫的人物,反而倒是因为“工科”而享名。他的爷爷曾经在詹天佑那个年代参与修建铁路,父亲也在民国时代从事铁路工作。不过,在这个知识分子家庭里,爷爷和父亲总会收藏一些字画、摆件,尽管其中并没有昂贵的象牙器物,但是却也让年轻的柴慈继对传统美术产生了兴趣。
柴慈继的姑姑擅长画国画,为此她成了柴慈继的启蒙老师。柴慈继说他小的时候,生活中没有什么可以解闷的,所以画画和刻东西成了他最大的爱好。由于家境并不富裕,他“作画”用的都是窗户纸,而雕刻所用的木料,基本来自家里的柴火、废家具等。
其实,当时柴慈继并不懂得什么是雕刻,什么流行,他就刻什么。“当时我刻了很多毛主席像章,各种各样”,柴慈继说他用的就是那种文具店里可以买到的铁刻刀,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拿刀在木头块儿上刻线条造型,甚至是旧家具的桌子腿和桌面上。后来刻得越来越像,而家里头的废木头全部用完。
“我没事儿就到光华木材厂里头捡废木头去”。刻木头和捡木头已经成为年幼的柴慈继放学后最大的快乐。而光华木材厂现在只能成为他的一种记忆了。带着这种快乐,柴慈继来到了黑龙江,开始插队生涯,并在那里磨炼了自己的雕塑技术。
想学牙雕必须先学会尊重象牙
1972年,探亲回家的柴慈继在一个工艺品展览中,第一次看到了牙雕,虽然表现的是“草原英雄小姐妹”,但是他从那里也感受到了牙雕工艺的高贵和雅致。实际上,牙雕当时仍然是国家外汇创收的主要行业之一,它主要面对的就是国际市场或者作为国家交往中馈赠礼品所用。1977年柴慈继回到了北京,凭借自己插队时的雕塑作品,以及一名知青队友父亲的帮助,他和另外37人一起进入了北京牙雕厂。
柴慈继还记得第一次跨进当时位于前门打磨厂的老北京牙雕厂的场景。那是一个几进的四合院,解放前属于同仁堂[0.00 0.00%]乐家的。整个厂子有800来人,老师傅占了多数,其中很多人解放前就从事了这个行业。
对于学徒的经历,柴慈继说得更多的是那个年月的一种氛围和规矩。他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情——他第一次领完象牙材料后,第一步是要去锯象牙。按照老规矩,“锯象牙”要求一手握象牙一手锯,然而这样太费力气。习惯木雕的柴慈继自然地想到了一脚蹬住象牙再用锯的“新方法”。就当他锯得正欢时,突然被一名老师傅喝止了。“你这干吗哪!”老师傅带着怒气。“我锯象牙啊!”柴慈继不明白老师傅为何生气。“这是象牙,不是木头,谁都知道这么锯省力气,可为什么还要求用手握象牙呢?”老师傅告诉他一方面是保护象牙,而另一方面也是告诉后继者你要保护和尊重象牙。
未必干到老
只因象牙越来越少
柴慈继提前转正了,并被分到了侍女车间。柴慈继介绍当时厂子里有三个车间:小活车间、侍女车间和花卉车间,而去侍女车间的往往意味着技术水平最高,发展最有潜力。因为那个时候“侍女”的国际销路最好,这个车间的技术力量也最为雄厚。
转正的柴慈继被定到了二级工,每月基本工资可以拿到44元,而其他行业的二级工每月只拿38.6元。厂子实施计件考核,比别人能干的柴慈继凭着作品,每个月最终能拿到80元,在80年代初的北京,这显然属于高收入了。
当时他的亲戚朋友大都对他表示祝贺,因为生活终于可以稳定下来,干的又是自己喜欢的事业,一切都顺风顺水。只有他的哥哥,南京理工大学的一位老师给他写信时表达了自己的隐忧:“尽管你从事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但是你未必能把它干到老,因为象牙会越来越少。”
柴慈继并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他说当时象牙的价格大约在每公斤100元左右,而厂子仓库里原料非常多。
柴慈继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学习业务上,实际上这也是那个年代厂子里所有人的共同特征。那个时候,车间里形成了一种传统——“偷看”别人做的活儿。柴慈继说当时企业有工间操,大家工间操休息时,自己的作品都会放在桌子上用布盖好。而每个人又都会偷偷地去掀布,看看别人的作品如何。结果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大家在同一时间一起“偷看”彼此的作品。
牙雕的困境曾让企业几近倒闭
1989年,沉浸于牙雕快乐之中的柴慈继遇到了人生最大的一次坎坷——《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诞生,牙雕产品无法销售到国际市场,牙雕厂的经营走入了困境。当时牙雕的三个车间合并成了一个综合车间,许多人纷纷离开了厂子。
由于牙雕已没有什么活可做,厂子开始接玉器活来渡过难关,尽管直到现在他们也认为玉器不如牙雕。由于他们是半道儿转手做玉器,为了挤入市场,不管什么活,他们都不得不接,这其中就包括接了一次连玉器厂都推掉的“大”活:雕刻一个数吨重的玉石。柴慈继说雕塑这活,会一通百,玉雕并不难学,只是具体工艺上不同,玉器要磨,要大刀阔斧地凿,而这么大的玉料,他们更多需要的是体力活。当时厂子里买了一个气泵,抽水往玉石上浇,他们则冒着“人工雨”,蹬着梯子,打磨玉石。时值冬天,干的时候不觉得,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发紫,近乎僵硬。
即便如此,厂子里仍然欠下银行大量的借款,企业此时早已离开了打磨厂的小院,搬到了崇文门一带,靠“吃瓦片”艰难度日。90年代初,肖广义成为这个老厂的新领导。由于国际市场的大门关闭,肖广义只能把目光投向了国内市场。
由于当时库里还有剩余的料,因此生产还能维持,关键的是如何让国内的人们了解和重视牙雕。肖广义没有说自己是如何苦苦求人拉关系,没有说如何四处奔波说服银行,也没有说当他们把银行欠款还清后,这些大老爷们为什么抱头痛哭,他唯一讲的就是自己带领的一场新学习运动:向经纪人制度学习,“包装”牙雕。肖广义说牙雕厂还有很多的老人,其中许多人都像柴慈继这样技艺高超,但这些大师专家级的人物也有个“缺点”,就是太老实,“肚子里有活倒不出来,不善言谈”。而要推广牙雕,不仅是牙雕作品本身,还要让人们了解牙雕历史,了解背后的人物,这就需要对这些大师专家进行适度的包装推广,“我现在就成了这些大师们背后的‘经纪人’了”。
实际上,“拜师”也是这条“包装之路”的一部分。以前厂里也收徒,但并没有什么仪式,充其量鞠个躬完事。但如今,在传统文化重新受到重视的情况下,把收徒仪式搞得正式、隆重,把牙雕行打造得更为“传统”,从而引来人们的关注。
从手指一次次磨出鲜血开始
李茜,曾拜了两次师,师傅都是柴慈继:第一次是6月份在前门大栅栏,那是北京三种最濒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人的收徒会,她代表的是一个行业;第二次就是7月份,她代表的是她自己。
提起学牙雕,李茜觉得事出偶然。最初是一个同学求职到牙雕厂的行政部门工作,他看到了牙雕工艺,觉得很吸引人,于是想学技术,并且跟李茜和她的同学们也讲述了牙雕之美。这也勾起了这些正在求职的年轻人的兴趣,而牙雕厂也有招人的计划,于是他们投放了简历。李茜他们经历了三次考试,之后便是一周的等待。2009年6月的一天,她正在布置自己的毕业展出作品:一名古典美女的雕塑,取材于李清照《声声慢》中“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突然一个电话打来,告诉她被象牙厂录取了。稍后,同在展厅里的其他同学也开始陆续接到电话。
李茜说这种兴奋来自于对对口工作的企盼,毕竟作为一名雕塑专业的学生,找对口的工作很难。其实,刚在牙雕厂工作,身份是工人,每月只有1000多元的收入,比起其他干广告、营销的同学差了很多,但李茜把希望押到了将来,她觉得自己能学到更多的技术绝学,这种财富不是一两天能衡量的。
柴慈继没说学牙雕有多苦,或者他并不认为那是一种苦,但李茜切实感受到了其中的不易。刚进厂时,他们的工作不是雕象牙,而是磨凿子,自己亲身改装自己的工具。尽管有人教磨工具的技巧,但实际操作起来,食指和无名指都磨出了鲜血,即便缠着纱布磨,也疼得钻心。但老师傅告诉他们,不把手指头磨出血,不叫会磨凿子。
凿子磨好后便是刻木头,先是手掌大小、拳头粗细,为的是练腕力,而人的脸和手最不好刻,李茜说晚上睡觉居然做梦梦见千手观音,师傅告诉那就是白天跟自己的手腕和木头人的手腕较劲较出来的。
突然有一天,老师傅告诉他们第二天开始用象牙了。于是第二天刚8点,所有人都到了车间。当他们接过老师发下的那一小块象牙的时候,李茜抚摸着,感受这象牙光滑的表面,心中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的确比木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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