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问题是现代社会的问题
人物:
舒可文(《三联生活周刊》副主编)
王新友(偏锋新艺术空间负责人)
顾维洁(《艺术财经》主编)
在上一期艺术财经杂志的专题中,我们探讨了关于美感在当代艺术中重建的问题。其中说到:随着中国社会文化意识形态的更新,中国当代艺术创作出现了被话语支配的症结,在小圈子中固步自封成为当代艺术继续发展的壁垒。那么符号化的时代之后,艺术将走向哪里?如何更好的反映中国当代的文化和社会现状?我们新一代的年轻艺术家又能否承担这一使命?这次会客室,我们邀请文化批评者舒可文,和主推年轻艺术家的偏锋新艺术空间负责人王新友,就这些问题展开讨论。
符号式的艺术的时代已经过去
顾维洁:(对舒可文)去年我们评2009艺术权力榜的时候,你就力推偏锋艺术中心,你了解他们吗?
舒可文:就是看过偏锋的展览和展览画册。
王新友:我进入这个行业时间太短了,就是因为喜欢,最终的想法是想满足自己的小的欲望,也不知道以后这个行业是什么样。
2003年底的时候,书画市场开始井喷了,我觉得买不起了,就开始买当代艺术。之后经李峰介绍,去了很多年轻艺术家工作室去看。有一天我在宋琨的工作室,看到她画了很多小画,年轻人在街头大排挡吃饭、喝酒,烂醉如泥,倒在地上,这些画一下把我在青春期那时候的回忆给勾出来了。既然当代艺术这么鲜活,又反映了我们的现实,我为什么不去为它的成长起点作用呢,那时候我就觉得应该做一个这样的画廊。开始我们把画廊定位的边缘化一些,以求独立,边干边学,定位在推广年轻艺术家上,也是有这样的原因。
我对画廊有自己的要求。在接触当代艺术之前,我一直认为当代艺术与传统艺术相比是狭隘的、不包容的、简单的、献媚的和暧昧的,所以我想能不能通过我的努力,让大家能看到更多的面孔,艺术是应该向前推进的。金融危机爆发以后,可喜的是大家都开始寻找一些问题,包括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人传统精神。我希望中国的文化艺术应该有一个新的文化标准,尽管这个过程可能是需要一百年或者两百年。
舒可文:你现在手里经营的年轻艺术家有多少?
王新友:紧密合作的,签着独家代理的12个人,合作过的大概也有二十个人左右。紧密合作的艺术家作品,我都会买断的,我觉得画廊和艺术家的关系,就是母子、父子、兄弟、兄妹、夫妻、情人,各种关系都有,你要首先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合作的艺术家,每年我也会定期的买一些作品,可以说是大量的。
顾维洁:我刚才听你形容当代艺术,用很多形容词:狭隘、简单的、谄媚的,为什么这么说?
王新友:我说在过去的三十年当中,这种现象所占的比例比较大。我认可当代艺术早期这些图像,它们都是有文化背景的存在,起码在特定的一个历史时期肯定是有的。但是艺术发展到了今天,如果依然还在利用意识形态,那就没法玩了。过去已经过去了,我要解决的其实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当符号式的、图象式的艺术的时代已经过去的时候,什么才是引起大家共鸣的。
当代艺术还不足以影响当代文化
顾维洁:我记得舒可文在接受一个采访时,说当代艺术还不足以影响当代文化,是吗?
舒可文:完全不足以。我最近看伯格的书说,从印象派到立体主义,当时大家已经觉得他们是很前卫的了。但是就当时整个社会学、人类学、哲学的变化来看,艺术是远远落后于时代的,艺术是受到这些东西的影响,是在这种整个社会的文化气氛下,用一种新的表达形式表现出来整体的状况而已。当然它区别于传统的艺术,在艺术样式上它是前卫的,但是在整个运动当中它是非常滞后的。
但是,我觉得如果要求艺术家应该引领这个世界,那我觉得这真的是对艺术家的苛求。艺术家应该能够准确地表达这个时代的变迁,或者是准确的表达在这个变迁当中人的情感情绪的变化,这就够了。因为我看那个文章中,说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时代的那些艺术家,他们面对是一个物理学所揭示的新的世界,跟牛顿力学所揭示的世界不一样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打乱人的世界观,必须让人对这个世界重新理解,那艺术家这个时候他要表达这种被打乱的情绪,所以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等是在这个基础上出现的。
中国当代艺术要引领这个时代,也是对它的苛求。但是,我说真话,中国艺术家也没有准确地表达这个时代对人的情感、精神、智力的冲击。比如说,现在最大的冲击是全球化,和互联网带给人的那种思维结构的重新整合。在艺术当中,我没有看到那种思维方式的变迁。
另外,中国走到今天经过三十年的变迁,关于民主、关于自由,关于工业、关于商业,基本上中国人现在的认知水平和西方已经是差不多的。但是西方从文艺复兴到启蒙到工业革命到现在的全球化,在逻辑上是一个完整线索,思想上是一环紧扣一环,它的发展是带有必然性的。但是中国全球化的状态是一个植入的,就是嫁接的。好比原来是一棵枣树,现在给嫁接成一棵桃树。今天,中国这个经济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强大的经济体,而且开放的程度也比原来加大,跟国际之间的这种贸易也形成了这种全球的关联,这个时候的问题,不是发展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这个古老的文明体和新兴的文明体在植入的时候,有什么排异现象或者变异现象?现在的中国已经跟西方齐平了,也代表着已经没有榜样了,需要自己创新的时候,那么需要怎么走?在中国思想界有大量的人在做这个研究,但在我们艺术界没有。我们现在的艺术当中,还有大量的那种话语是说自由呀、反西方霸权呀,诸如此类,这还是二十年前的话题,今天中国所面临的困难已经不是这些了。
顾维洁:就是思想层面上,很多艺术家根本就没更新。
舒可文:他们也许在用互联网,但是互联网这样一种新的后工业时代的工具,对文化、对生活、对政治、对经济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们没有意识。
顾维洁 :能不能理解为,现在很多艺术家业需要更多的技术支持。
舒可文:我们还举刚才毕加索那个立体主义的例子,毕加索可以不懂物理学,但是他可以对现代物理学中那种对时空的重新认识,通过他的油画表达出来。所以艺术家不一定要真的使用互联网作为创作的媒介,但是要关心互联网,使用互联网,这是一种思维的转变。
顾维洁 :实际上就是说中国当代艺术家们对整个的社会结构、社会思潮,跟这种社会方式和制度等等各方面,包括科技,都是缺乏认知度的。
舒可文:起码进入得不深,至少是情绪上。他没有去体会这种工具带给这个世界的变化。有一个德国的做装置的女艺术家,我忘记她名字了,她做了一个有点像汪建伟的那种舞台装置作品,她使用的是古罗马的悲剧故事,但她讲的是全球化问题。我们的艺术需要的就是这种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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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创作思维应该是发散的
顾维洁:我们回过头来说,年轻艺术家,王新友你觉得现代的年轻艺术家能承担起这种使命吗?你着力培养的这些年轻艺术家,是不是能够有这么好的文化背景和思想深度?他们有没有在文化领域里,去跟全球对接,或者说对未来有所引领的欲望?
王新友:我并没有希望在这一代人身上能够产生思想高度多么高的艺术家,我只希望通过这样的努力,去发现、引导、探索这种可能性。要在中国产生能够代表中国未来的艺术家,不单单是艺术圈解决的问题。艺术是一个小圈子,放到整个的国计民生中可能什么都不是,而我们的文学、影视、建筑,现在有几个年轻人能出来扛起重任,我觉得还是比较难。所以回答你的问题,我并没有寄希望他们能够成为引领的一代,只是在努力和引导。
舒可文 :我特别喜欢王音的画,因为看了之后,会一下子感觉心里往下沉,就会思维发散,而不是聚焦的。但是当代有大量的作品,你看到之后很容易感受到他在某个聚焦点上说的是什么,说得太具像,表达得太简陋。中国当代艺术有太多的画面来说一个重复的事情,如果说艺术这么简陋的表达也成立的话,那我何不说一句话比他更准确呢?我们之所以爱看那些传统的水墨画,因为观看的时候你是发散型的,心一下就像水一样漫开,这是艺术和文字的区别:文字是让你聚合,把不确切的东西聚得越来越确切,但是艺术是散的,让你更能够把整个情绪整合在一起的一种能力。
批评和收藏,都不足以引导艺术未来
顾维洁 :我们现在经常谈的另一个问题是批评的缺失。
舒可文 :为什么批评会缺失?因为批评家没有解释作品的权力了。原本批评家之所以有解释作品的权力,是因为他们是懂得什么是艺术的专家。而现在谁都不懂,或者说谁都可以懂艺术,所以批评家的权力也被解构了。随时可以有人说一件东西是艺术品。
王新友 :作为画廊业的人,我是奋斗在第一线的,我很需要批评家。可是现在看到的批评家说的全都是好。不管谁画的画,只要找个批评家写篇文章就是好的。
舒可文:就因为没有标准。能判断好与坏,是有尺子。现在这个尺子没有了,而是有一万种尺子。英国一个比较大众化的报纸的艺术主笔,他曾经评价当代艺术说:为什么叫当代艺术?当代的字已经不是一个时间状语,不是我们原本理解的是当今的意思,而是“转瞬即逝”,就是当下,在当下是艺术,明天也许就不是了。这个时候大家就要考虑批评的问题,没有人能一个单一的角度去考虑一件作品,而是要掺杂进特别多的元素,来促使你定位一个作品的当代性,比如它的刺激性、噱头、包装、时尚的身份,还有经营,甚至创作者的活动能力,所有这些综合起来才构成了评价当代艺术的一个标准。所以我们现在不能单纯的去讨论说一件作品的艺术性。。
顾维洁:但是批评家的知识结构比艺术家更新的还慢。
舒可文:原来批评家是在这个商业结构、时尚结构之外的,而现在批评家进入了这个结构,成为一个商业环节。不过我觉得倒也不必沮丧,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艺术环境,你在这个环境下如何做得好,我觉得该讨论的是这个。
顾维洁:你刚才说到,现在的作品很少能让你觉得心惊动魄的。你觉得市场的发展对这个有影响吗?
舒可文:我觉得市场会对艺术有干扰。但也许从另外一方面来看,就是市场能不能正面的引导呢?画廊在其中要做很多这样的工作。
王新友:其实收藏家对当代中国艺术图象的简单重复并不满意,但他们没什么新的选择,没什么可买。并不是所有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就是艺术家,另外我们的艺术教育体系也有问题。我们有时候把艺术创作的贫乏归罪于市场,其实市场有些时候也是无辜的,本来原创者就不能提供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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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问题是现代社会的问题
顾维洁 :刚才舒可文说喜欢王音的作品,除他之外呢?
舒可文:我还喜欢的一个艺术家艾未未,他的作品和这个时代气息是最贴近的。
顾维洁:就跟他的各种各样的身份有关系。
舒可文:他也关心这些问题。其他很多艺术家还是走得太窄。有一天我跟一个美国人聊天,他说中国古代的一个现象让他特别着迷,就是那些伟大的诗人,伟大的画家、书法家,他们同时可以做政治,可以当县官,艺术不是他的职业。职业的画家是那些“苏州片儿”,他们在中国的艺术史当中是没有地位的。当代中国恰恰没有了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这种艺术家。
顾维洁:中国文人的书画方式实际上是他们发泄情感的方式。
舒可文:我觉得是表达的方式,有文化,又参与社会变革,他有很多不一定能在政治当中所表达的东西,就用艺术来表达,表达他所向往的社会是什么样的,通过他的画面可表达世界观。艾未未为什么敏感,就因为他参与社会。
顾维洁:我们现在太多的职业艺术家,他没有社会身份,就没法与社会交流,太圈子化了。
王新友:其实欧洲很多艺术家,尤其年轻艺术家,他都是有自己职业的,这我觉得跟社会有接触,有关联,他的收益不是在作品上面,他的收益是他正常的职业上面。我去一个德国人家里,他是一个工程师,他业余时间画小抽象画,作品拿出来,真的可以和我们国内任何的一个抽象艺术家来抗衡。所以我也在思考,我们大力提倡职业化这个路子对不对。
舒可文:当然不对,前两期我们《生活周刊》做世博会的专刊,我看资料的时候,引了一段福特的话,福特是现代生产和生活方式的一个代言人,他说到制造一辆完整的汽车是需要七千多个人,其中需要四百个人只需要一条胳膊,另外五百个可以是瞎子。其实这就是说现代社会对人的理解就是人可以都是残疾的,所谓分工越来越细,就是把每个人变成一个零件。社会要求的是效率,人都拆解之后效率最高,只有产品,没有个人。现代教育本身也就是把人当成产品来教育的,所以艺术的问题不是艺术本身的问题,是现代社会的问题。但是,如果说艺术家能够做出反抗,那么就是尽到了艺术家的本分和职业道德。
舒可文:《三联生活周刊》文化主笔,著名的艺术评论专栏作家。从大众文化角度介入对当代艺术的解读,先后出版:《相信艺术还是相信艺术家》,《城里:关于城市梦想的叙述》,《美丽中国》多部文化艺术类图书,受到广泛赞誉。
王新友:王新友之前是收藏家,从传统艺术收藏转向经营当代艺术,作为偏锋新艺术空间的负责人,他致力于发掘和培养新艺术家,更积极地将眼光放在绘画和在其之外的材料、影像、装置等不同创作媒材上,以多元化的形式再现当代艺术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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