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一腔热诚回国 后被扣上丑化工农兵的帽子

  Part 1


  VO1:2006年圣诞节,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宽敞的大厅里面迎来了一位贵客。吴冠中2006新作品展在这里开幕了。对于年轻的学生们而言,能够在校园里如此近距离的与当代艺术大师接触,近距离观摩大师的作品,机会实属难得。


  同期:这一年我所想的,我所做的,都在这个大厅里面,我要说的也在里面。那么你们看。


  VO2:吴冠中这位已经年逾87岁的老人,至今依旧坚持笔耕不辍,2005、06年连续两年举办年度新作品展。不断的拓新,被老人视为生命延续的动机。在这次新作品展的序言中,吴冠中写道,“老年,明悟自己的生命近尽头,虽然‘希望’永远在诱惑所有的人们。如果失去了‘创造’的激情,失去 了‘希望’的诱惑,我想也就失去了生之欲。”


  吴:创造任何一个作品,它也是忘我的,必须一种忘我的精神才是这样,什么都考虑不到,什么功利等等,都不可能有了,像猎人要把豹子打下来,你要追那个豹子,在追的时候打的时候,你什么都忘我了,地上是坑,掉下去,都管不着,就想把那个猎物打到,所以当时追那个画,追自己想要那个艺术,一定要把那个画搞完以后才能够放心下来,那时候胃才开始工作,才能够吃东西,才能够喝水,在这个之前,什么都停下来了。所以这个比妇女生孩子还要痛苦。


  记者:您是这么形容的,比妇女生孩子还要痛苦,对,我就经常看到您的文章里出现怀孕两个字。


  吴:是,确实是这样的。但我们讲了,怀孕是最困难了,这个画家一般是不容易怀孕,他能怀孕了,他能够成长了,他将来分娩的问题,这个不是很大的问题,关键是不能怀孕,我们很多画,都是叫无孕分娩,没有怀孕,他就画画了,实际上他没有感情,没有真感情,是这样的。所以这个文艺作品,不完全是哪一行的,是文学的,美术的,他必须有真感情。


  VO3:吴冠中,中国当代画坛泰斗,著名的美术教育家、散文家。1919年出生于江苏省宜兴县。17岁时考入国立杭州艺专,先后师从潘天寿、吴大羽先生习中国画和西洋画。27岁考取国民政府的公费留学,赴巴黎深造。1950年回国后,曾在中央美术学院、清华大学建筑系等地任教。多年来他的创作一直致力于油画民族化与国画现代化的探索和创新,素面朝天的作品背后往往蕴藏着浓艳炽烈的情感。而由创新所引发的艺评界的争论,却也伴随了吴冠中几十年。


  记者:您在您的这个国画里引入西洋画派的,像这个“面”,还有在西洋画派里引入国画里面的“线条”这样,我觉得在不同的时期,您一定也遭受过一些争议,比如说吴冠中的画,中不中,西不西。


  吴:不是中国画,对。


  记者:那您面对这些争议的时候,您自己。


  吴:不仅是不同的时期,一直到现在还是,还是照样,不认你是中国画,你这是西洋来的,不是国画什么。这个问题在我看来,这不值得一争的,是吧,因为我们古代的审美同西方的审美,它实际上美的本质它是一样的。虽然表面形式不一样,真正的好东西都是相通的。我还做过一个比方,做过报告,就是说中国古代的很好的东西,同西方现代的很好的东西,好像差距很远很远,时代也不同,对不对,我说它们是哑巴夫妻,虽然语言不通,他们是相爱的。应该我们的作品,不管你是用什么材料,不光在中国能够欣赏,在西方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地域的人都能够欣赏,也才是艺术品。我的标准还是动人的,怎么样能够感动人,是更重视真的感情,这样我讲。假设在技法上有时候生疏一点关系不大,但是它主要是讲真话,好像你们这个广播,宁可口齿不流利,讲的话是实际的,我觉得爱听,只怕讲那个虚伪的流利的话,那是这样一种情况。


  记者:我要记得您说的这话,宁可讲不流利的真话,也不要讲那个流利的假话。


  VO4:回首来时路,对那份“真感情”的追逐,竟一直牵引着吴冠中的人生方向。就像一只翻飞在林间的美丽蝴蝶,吴冠中一路追着它从年少走到暮年,从故乡宜兴远赴巴黎再又回到祖国,蝴蝶的美丽身影一直不曾让吴冠中迷失方向,而路边丛生的荆棘却让路上的行者遍体鳞伤。时至今日,吴冠中还是把这条不归路称作为《歧途》。


  吴:因为原来我是在浙江大学里面一个工业学校学工的。


  记者:学工的。


  吴:学工。


  记者:而且那个时候学工是有前途的。


  吴:很有前途,而且很难考的,这个是浙大也是名学校。


  记者:所以全家都以您为荣。


  吴:对,就说将来的生活有保障了,是这样。那么后来去参观了这个杭州艺专,那么第一次看到那个美术品,看到那么多油画,雕塑什么,那么美,我一辈子没有见过,看到这么美的美术品,因为过去没见过这样,这就像是初恋,第一次看到这个,看到人是那么美丽,可以说是恋爱,什么都不要了,那时候大概也16、17岁,高中了,是吧,他自己有独立的想法了,觉得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我一定要爱上她,所以变成初恋的那种感情。那么初恋,知道将来说,学艺术是要穷的,或者要等等等等,都不管,我觉得我是属于我自己的,甚至我觉得父母他们那么爱我,哎呀,但我这个包袱,如果没有父母爱我的话,我觉得我很自由,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自己是我个人的,我要毁掉它也可以,但是因为有家属,就觉得。所以矛盾才这样子。但是我选定了就不能改了。但是很幸运的,这是不幸的幸运,后来打仗了,我们国家打仗了,那么就流亡了,那个沦陷了,家乡都沦陷了,父母都没有,没有消息了,从此断了多少年,一直不知在哪里,是这样情况。所以这样情况,当然他们忧虑,担心等等,但我讲来,我暂时看不到他们的悲哀,是这样,他们认为我也许死了,也许怎么样了,那么我倒觉得,我这个时候可以拼命地搞我的艺术了,


  VO5:1936年,吴冠中违背父命,执意放弃了已就读一年的工科专业,转考入国立杭州艺专。后来,吴冠中把当时的杭州艺专比喻成法国美术院校的中国分校,因为当时艺专的林风眠、吴大羽、刘开渠等教授,几乎清一色是留法的,而那时的吴冠中和同学们也早已爱上了塞尚、梵高、毕加索这些还完全不为中国人民所知的西方现代美术大师。


  Part 2


  pic:1942年,吴冠中从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毕业。四年后,他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变。


  记者:那个时候的日子是特别艰苦的。


  吴:特别艰苦的,是。


  记者:但是对于一个16、17岁的少年来讲,可能是意气风发,又充满了。


  吴:恋爱第一。


  记者:恋爱第一。


  吴:爱情第一,那个时候是这样的。


  吴:就像初恋的人,这样讲,非要她不可,什么都可以牺牲,对艺术是这样的情况的。所以我那个老伴,后来我认识她的时候,我们谈恋爱,可能谈到婚姻了,她也,她觉得,就是她父亲觉得,他将来,这个学艺术的将来都很穷。


  记者:所以特别舍不得把女儿嫁给您。


  吴:就是这样的。


  记者:但您当时也是义无反顾的,就打动了老伴是吗那个时候。


  吴:所以她后来穷了也还是嫁了。


  2-VO1:1946年,吴冠中和朱碧琴在南京完婚。这时的吴冠中已经在绘画上展露出超比凡人的天赋,得到多位画坛名家的指点与赏识。陈之佛为他的婚礼担任证婚人,林风眠为这对新人题词祝福。只是那时的新娘子还不曾想到,等待她的不是如漆似胶的新婚生活,而是即将来临的长达四年的别离。


  吴:这个因为那时候我们那个条件,家里很穷,当时都想到法国去学美术,都想去,但是抗战出不去。那么日本投降以后,教育部,因为他觉得好像国家要兴盛了,日本投降了,就这样子第一次搞是这个公费留学考试,送到那个英、美、法、丹麦这个国家,送了一百多,那是八年来第一次送那个公费留学生,因为积累了很多了,因为这个考试就很难考,全国有九个考场,同时考,那么这个人也很多,每个科目都是取两名,这样的。这个考试是很紧张,竞争很高了,你差一分你考了个第三名,差一分也考不上,所以这个对我讲来是个生死挣扎了。这个对我讲来是一个生命的很大的一个转折。如果这次考不去,那我根本出不去。出不去的话,在我的人生观、看法、观点也有很大的改变,有很大的完全不一样。


  2-VO2:1946年是吴冠中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年份。他在这一年中同时尝到了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的大喜滋味。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取了公费留学绘画专业的名额,得到法国最高美术学府--巴黎国立美术学校的入学资格。次年,他和百余名留学生一起踏上了远赴欧洲的“海眼”号轮船,踏上了充满激情和梦想的留学之旅。


  记者:我看到您的画上,您有一个题名,就是用的这个“荼”,如火如荼的“荼”,这个字怎么讲,您为什么会给自己命名为“荼”?


  吴:这个字本来是一个强烈的意思,如火如荼嘛,如火嘛,是强烈的意思,是这样的意思。还有呢,因为都是油画,开始都是画油画,油画签名,油画笔不好写,不像毛笔那么方便,所以这个写一个荼字就代表了。不要写吴冠中三个字了,少写一点。写洋文就好了,像毕加索一笔勾就签名了,但中国字写起来比较麻烦,不好写,所以写一个荼字比较简单。


  2-VO:巴黎,这个世界的艺术中心,让吴冠中大开眼界、如饥似渴。对艺术的热爱,在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就如同他的笔名“荼”字一般炽烈。每当课余闲暇,他都扎在各大博物馆和古文化遗址中,疯狂的汲取西方文化的养分。在国立巴黎美术学校中,吴冠中先后进入丢巴(J.Dupas)教授和苏弗尔皮(J.M.Souverbie)教授的工作室学习。


  记者:那我记得您曾经说过,说在法国学习的时候,苏弗尔皮教授有一句话,对您有影响,他说小路的艺术是娱人,大路艺术是撼人,是震撼的“撼”。


  吴:对,震撼的撼,这个很重要,因为他是我的主要导师,他就讲艺术有两路,一路是小路艺术,他叫MINO,他说这个艺术是娱人耳目的,让你感觉到好看,舒服的。他认为这是漂亮,他把漂亮和美分开的,漂亮和美不是一个字,法文里也不是一个字,不是一个概念,一个是漂亮,一个是美,他意思是说要走小路艺术是漂亮,是使你感觉到耳目舒服的,大路艺术,它是震撼你心魂的,这个完全不一样,所以这是觉得,应该走大路艺术,震撼是人心魂的,所以这个让我很深的很深的印象。因此这一点,我们把艺术看得非常神圣,是吧,比什么都伟大,当时是这样。在我们的心目中,其实是我们的上帝了,差不多这样。那时候我想成很大的艺术家,很想有成就,所以就是不管一切,也不管法国的生活好,等等,不是,怎么样能够把我的艺术搞出真正的好艺术来,这样子。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后来回国了。


  记者:在那个时候,您没有犹豫过吗,您没有考虑过说,国内是经过了战乱的,那法国一直是一个艺术的殿堂,那时候您没有犹豫过说,我是否应该留在法国?


  吴:犹豫,犹豫,不止是我犹豫,我们所有的留学生,每个人都犹豫,这是我们的生命选择,这个选择,每个人都犹豫,我们一会儿想回来了,一会儿又不回来了,这个主要的矛盾,像我们这样,过去也穷惯了,倒并不觉得法国一定生活好,我们穷困一定会爱护那个生活,想过好日子,不是这么想法的。想回来就是说,在自己土地上是不是没有那么多失落感了,因为在国外,人家歧视你,时起时落。在教室里,在老师、同学中间,大家都很好,因为都觉得你画得,你又不错嘛,大家感觉就很好。你出了学校,到街上,所有的法国人都瞧不起你,他看到我们是黄种人,尤其看到我们是越南人,以为是,那时候中国人很少,他看到越南人,是他的殖民地,他一般都是歧视很厉害,所以这样的情况,在歧视的这个领域之下,我觉得不可能成为一个大艺术家。所以我一直讲,后来选择还是应该回来。


  Part 3


  3-VO1:1949年,游历欧洲的留学生们即将结束自己的学业,这时的祖国正发生着翻天巨变。留在国外还是回祖国去,吴冠中和同学们又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在给尊师吴大羽先生的信中,吴冠中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艺术的学习不在欧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师们的画室,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的心底,赶快回去,从头做起”。法国导师苏弗尔皮教授听闻吴冠中要离开,遗憾地说:“艺术是一种疯狂的感情事业,……你确乎应回到自己的祖国去,从你们祖先的根基上去发展吧。”


  从梵高的信里面讲,他讲他的哥哥、兄弟,他说你是麦子,你的位置是在麦田里,你不要在巴黎浪费你的生命了。这个话对我影响很深,我觉得我也是麦子,我不能在巴黎开花,应该种到麦田里去,这样子回来了。那么当时回来,我们在政治上很幼稚,因为国民党时候很腐败,这个政府我们是很讨厌的,那么共产党呢,我们也不了解,没有看过马列主义,没有。那么这个,当时共产党当时宣传,说这个打英国的长江的轮船等等,就是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至少是对帝国主义不怕了,那么这种熏陶之下,那我们总的讲政治上是拥护共产党来把新中国建立起来,因为我们是抱了很大热情回来了。


  记者:一腔热诚。


  吴:对,一腔热诚,回来呢,当然是政治上,他们也还算不错,接待留学生,专门有接待留学生的,比较优待的,给分配工作等等。但是后来发现根本的问题,因为我们是把艺术看作是唯一的上帝,一切都为它牺牲的,但是共产党这个里面是,从列宁讲的,是文艺是政治的螺丝钉,毛泽东讲的,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因此这个艺术变成完全是打工仔,艺术变成是政治的打工仔,这是在我们讲来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了,所以最大的回来的打击是这样的。


  3-VO2:1950年,吴冠中回国后便到中央美术学院任教,向学生们介绍西方现代绘画,将艺术称之为疯狂的感情事业,强调自我感受、感情独立、形势法则等观念。然而很快,在文艺整风中,他被划作“资产阶级形式主义堡垒”,并被批评道,“自然主义是懒汉,应打倒,而形式主义是恶棍,必须消灭。”


  吴:但是我又不愿意屈服,那么画那些假的工农兵,那些虚伪的这些东西,也不愿意搞。而且我讲的就是苏弗尔皮说要搞大的艺术,要搞那个感人的艺术,因为我,什么东西感人呢?穷困,贫穷落后的中国是感人的,因此我想一些题材都是我们故乡的,送丧事,死了人的,送丧的,农村的渡船里那些可怜的老百姓,我是想画这些东西来。


  记者:那显然在那个时代是不可能的。


  吴:不可能,不可能,因此统统通不过,都不能画。所以我是死胎,那个胎死腹中,永远生不下来了。


  3-VO3:由于不愿按照当时的流行模式画人物,吴冠中在中央美院期间创作的人物画,都被扣上了“丑化工农兵”的帽子。1953年,无法再在中央美院待下去的吴冠中,被调往清华大学建筑系。尽管被挤出了全国最高美术学府,但他的艺术抱负并没有因放逐而收敛。


  只能离开中央美术学院了,因为中央美术学院是一个最焦点的,文艺的观点,思想,都是在中央的,在焦点的,也可以说最极左的。那这样子我就到了清华大学建筑系,那就是教技术了,那不是艺术了,那个好说,是吧,教技术,你教技术,所以没有这个思想意识问题,就比较少了。那么在这个,所以反正是在边缘了,那边缘我还是不甘心,还是搞自己的东西。那么从这里开始,我一看这个大势啊,你是拧不过这个时代的,是吧,经过这样子,那你怎么,又不能妥协,怎么样找到一点路,因此我找到学风景画,搞风景,因为风景,祖国的土地,大自然,它与社会不是那么,问题不那么尖锐。而且王国维当时讲的,一切景语,风景的语言,皆情语,都是感情的语言,所以景里面都是情的,是这样,所以我想从风景里面来表达我的感情。那么这里就找到从鲁迅的故乡开始,从我的故乡,也是宜兴绍兴,到江南,从那里开始,从家乡的风光,风景里面来开始走这个道路。


  3-VO4:尽管曾经钟爱着人物画,文艺界领导一番“风景画无害论”,使吴冠中感到觅见了奔向自己目标的独木桥。然而这座独木桥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又有谁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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