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善子与宋哲元的虎画情缘

１９３４年秋，川籍大画家张善子与其弟大画家张大千联合在北平举办画展。善子先生展品中有一力作———一幅丈二巨虎，名《黄山神虎》。画面上顶端是数条瀑布飞泻而下，浪花飞溅，中间是白云，如絮如烟，下右侧则是苍松树梢，在寒风中抖瑟，只见一只巨虎从山顶上猛扑下来，怒目张牙，虎威逼人，如闻狂吼，天摇地动，画上还题了一首七绝：石涛画松能画皮，渐江画山能画骨。两师黄山住半生，未见当年此神物。张善子平生爱画，喜欢养虎为伴，亦爱画虎。他画的虎形神俱备，跃然纸上，极为生动，堪称民国画坛一绝。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与后期，他曾两次去黄山写生。他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栖居于一破败古寺中一住数月，不避艰险。画奇峰怪松、流泉飞瀑，倾心于山色云烟之奇幻迷离。同时他有心寻觅虎踪。黄山地处皖南，自古以来便有老虎出没。由于虎很少，历代亲眼见过虎的人更少。以至一些中外自然生物学家考察过黄山山区后得出黄山已经没有老虎的结论。但偏偏喜虎成癖的张善子先生在黄山旅游写生期间两次见到老虎，令他甚为高兴。

他的《黄山神虎》草图即完成于黄山。他回到住地苏州后潜心加工，匠心独运，终成一力作。他对这幅巨画珍爱异常，认为是自己所作的上千幅虎画中最成功的一幅。正因如此，开画展时《黄山神虎》被标为非卖品，它吸引了许多观众，好评如潮。当时，任２９军军长兼军委会北平分会委员和察哈尔省主席的宋哲元将军也参加了画展。他看到张善子的《黄山神虎》顿觉眼前一亮，赞不绝口，观赏良久，不想离去。副军长秦德纯、总参议肖振瀛等人看出他有买下画的意思，遂向主持画展的人提出：宋将军打算买下此画。这人不敢做主，一再陪笑表示：《黄山神虎》已标明了是非卖品，是否请宋将军另选一幅虎画，别说买，就是相赠也无妨。宋哲元将军偏偏最看重这幅《黄山神虎》，表示一定要买下，出多少钱都不在乎。起先，张善子仍没让步，僵持数日，后经平津地区社会名流张伯驹、叶恭绰等人多方说合，他改了初衷，表示可以割爱出售，价格定为２０００银元。这在当时算是一笔巨款了。须知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的北平，一块银元可以买８０个鸡蛋，三块银元足可买回一担大米哩。张善子先生特为郑重说明：《黄山神虎》本应送给抗日名将宋哲元，但他养了几匹虎在苏州网师园家中，又举办画展，南北奔忙，开销过大，入不敷出，实在是不得已才提出要钱。宋哲元并不介意，喜不自胜，他将重金购回的《黄山神虎》携回公馆，置于客厅中，朝夕观摩，视若镇宅之宝，也常招请友人和部下来家中观赏。

宋哲元，山东乐陵人氏，出身清贫的书香人家，他早年加入冯玉祥将军的部队，南征北战多年，能攻善守，战功赫赫，被公认是西北军的五虎将之一。１９３０年，蒋和冯、阎两方中原大战后，由于张学良率东北军入关支援蒋介石，导致冯玉祥、阎锡山失败。宋哲元被迫接受南京政府整编，但却为西北军在华北保留下一支较为完整又有战斗力的军队，驻扎于保定地区。“九一八”事变后，宋哲元激于爱国义愤，曾通电抗日。１９３３年，日寇得寸进尺，又发动军事挑衅。在长城抗战中，宋哲元的２９军布防在喜峰口一线，作战勇猛，以大刀队近战夜袭，使日军死伤惨重，闻风丧胆。宋哲元遂有“长城抗战英雄”之名。应该说，在当时华北国民党高级将领中，他是比较有骨气的，威望也比较高。张善子先生以高价售画给宋哲元将军后，受到平津社会上一些民主进步人士的非议和批评，认为收取重金实在不妥。因为宋哲元将军在长城抗战中重创强敌，打出虎威教训了猖狂不可一世的侵略者，为祖国亿万同胞争了口气。“宝剑赠英雄”是自古之义，何况一幅虎画呢？

张大千也感到有些不妥，就商于兄长。张善子考虑再三，派人去宋公馆，表示愿退回买画的钱。宋哲元颇受感动，知道张善子有实际困难，坚决不允，还好言相慰。哪知又来了麻烦，日寇的华北特务机关长土肥原向以“中国通”自命，他会说中国话，读过些中国古书，一向附庸风雅，喜欢以伪善的温和面目出现，结交平津文化艺术界知名人士。对于他视作眼中钉的宋哲元，他恭维过，又恐吓过，又打又拉，软硬兼施，常不邀自到，登门拜访，百般纠缠。他也看中了悬挂于宋公馆客厅中的《黄山神虎》巨画，赞赏不绝，一再问宋哲元可否割爱转让，就以此画作为“日中亲善”之具体化表示。宋哲元自然不愿意，却又不想得罪这个家伙。无奈之下，问计于张氏兄弟。张大千计谋颇多，胜过其兄。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表示当找一个民间画匠代为临摹《黄山神虎》画，再题上张善子的诗，盖上印章，送往宋公馆，来个“掉包”计，至于真迹画作请宋哲元妥加收藏，务必严加保密……

这一招居然蒙过了贪婪凶残又奸诈却并不怎么懂中国画的土肥原，他得了假的《黄山神虎》后，喜之不尽，挂于客厅中，多次夸耀于华北日伪军政官员。１９３５年７月，蒋介石在日本压力下，免去宋哲元所兼的察哈尔省主席职务，暗下示意他对步步紧逼的日军只宜应付，不可持强硬立场。至于如何去应付，蒋介石则是很含糊，总之让宋哲元无所适从。不久，蒋介石又让宋哲元兼河北省主席。宋哲元不愿效仿搞“冀东防共自治”的殷汝耕，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但又没有坚决抗日的决心。他的这个军装备太差，缺乏炮兵配备，给养又不足，处处受南京政府牵制与歧视。他审时度势，只有与日方苦苦周旋。

１９３６年５月，宋哲元借口回山东乐陵老家扫墓，将军权交给师长冯治安代理。自己在家乡潜居。据说这次他就秘密地携回《黄山神虎》等字画真品，交族弟藏匿于乡间。１９３７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抗日军兴。日军打入山东，韩复榘不战而逃，乐陵亦沦陷。宋哲元则经桂林、贵阳，西去重庆，他一直受到蒋介石疑忌与排斥，闲居于四川绵阳，受到军统特工的严密监视，心情压抑，郁郁寡欢。１９４０年暴卒于绵阳，死因是个谜。但很可能是死于蒋介石的暗害。张善子、张大千兄弟为避战乱，亦回到四川老家。张善子先生仍念念不忘自己的力作《黄山神虎》，曾设法向宋将军的家属打听过这幅画的下落，希望宋将军后人能永久妥为收藏。但因宋将军儿子宋景耀并不怎么了解家藏字画的情况，没有结果。

值得庆幸的是，抗战爆发前，在张善子、张大千兄弟与宋哲元将军共同努力下，终究没让那幅名画落入日寇土肥原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