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专注收藏 心无旁骛

马未都每天都接待很多社会各界的来访者,但他更愿意专心做好《百家讲坛》的演讲以及与之相关的事。在他看来,他这一生只能和收藏相关,最好心无旁骛。

如今的马未都显然已经是收藏界的名人了,其名气甚至已经远远超越出收藏界。马未都的出名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个人收藏,伴随着社会新一轮的收藏品投资热,更多是因为《百家讲坛》的演讲以及后来的著书立说而走向大众。

在北京大山子附近的观复博物馆的大院墙壁上,刻着楷体与黑体并排的引自老子《道德经》的一句话“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老子的本意是,世界万物都在生长变化着,我们能够看到它们往复返归的规律。之所以引用这句话,马未都正是想表达自己建立观复博物馆的初衷——办博物馆本来是国家的事情,以个人之力承担如此重任,自观复始。

在马未都看来,如今中国的收藏业正处在一个拐点上。自己过去的成就归结于一个不可复制的时代,除了对这个时代心存感激之外,以他个人的成就和影响力,并集结社会力量,今后最愿意做的事情是让这个拐点在15年的时间里尽快完成——让人们在关注金钱的同时,更多地关注文化,这也是收藏的最高境界。

我并没有自己的老师,我的知识来自书籍和实物本身,这都是我的老师。如果说今天的我算是在文物收藏这个行业有所建树的话,都因为我的好奇心。

马未都小档案

1955年生于北京,祖籍山东荣成。早年,下过乡,插过队。回城后当了几年机床工,业余时间写小说。 后成为《青年文学》的编辑,与王朔、刘震云等人一起组建了“海马影视创作室”。创作了颇有影响的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海马歌舞厅》。

上世纪80年代开始收藏中国古代器物,并撰写文物鉴赏、研究专著和文物研究论文小品文章。

1996年,创办新中国第一家私立博物馆——观复博物馆,并任馆长,如今已在杭州和厦门设有地方馆。

《数字商业时代》(以下简称DT):我们了解到,你做个人收藏其实并非科班出身,如何做到无师自通,从不懂到成为一个收藏专家的?

马未都:首先来说,无师自通是不可能的。

我并没有自己的老师,我的知识来自书籍和实物本身,这都是我的老师。如果说今天的我算是在文物收藏这个行业有所建树的话,都因为我的好奇心。

我小时候非常好奇,凡事都不太爱信,尤其是对那些让很多人看起来早有“定论”的东西。

DT :以书为师,你都看什么书?

马未都:如果说到目前为止在收藏上还算是有一点成就的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看杂书,几乎什么书都看。

恩格斯说,当一门科学能够用数字化的手段表达的时候,它才算是真正进入了科学。越是复杂的东西,科学越能用简单的方法表现,比如计算机本质上就是一个0和1的关系。文物鉴赏和收藏一样,很多玄妙的东西都可以用日常的知识来解释。

DT :你早期的收藏和现在的收藏有什么不同?

马未都:我一开始喜欢收藏只是一个乐趣,因为它能带给你挑战,别的事情不如这个有意思。

一开始我并没那么多的想法,就是觉得好玩。

我那时候最大的收获是能淘到很多好东西,可以在家里把玩,也能知道它潜在的重要性和价值。

收藏东西多了之后,我发现,文化的潜在价值,很重要的一个体现方式是展览。那个时候谁有兴趣谁来看,我就和他聊天,能聊到一起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我有一种满足感。办展览其中最大的乐趣是,你有机会和社会各界人士交流,公众对很多东西是未知的,他的深浅你也不知道。我总是说,对我们这些搞收藏的人来说,这个时候得到的满足感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炫耀,具体对我来说,很大程度上是知识的炫耀,而不是财富的炫耀,“我知道而你不知道”。

历史上能留下名声让人记住的也就两类人,一类是政治家,一类是文化人。中国历史上出现过无数大商人,除了被拍成电视剧的胡雪岩和沈万三之外,你还能说出谁来?恐怕说不出来。

DT :怎么看目前所出现的收藏热?这次的出现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马未都:收藏热在历史上出现过五次,这几年的收藏热是一个非常自然的社会形态和现象,这个现象的出现是因为我们处于一个衣食无忧的时代。

衣食无忧之后,人们的观念也在变化。实际上,几乎所有人物质上的需求都相对容易被满足,物质上能比较容易达到一个人的消费需求极限,容易饱和,但精神空间是无限的。

在今天,更多人是在期待一个寄托,既能满足物质又能满足精神需求,只有艺术品能达到这个目的,因为它们蕴涵了历史和文化,也浓缩了财富,其他的都做不到。

在一个社会中,最高等级的消费一定是艺术品消费,其他消费都不能算。

DT :在这次收藏热里,有多少人是为了金钱,多少是为了文化?

马未都:我们所处的社会处于财富急速积累的时期,人们关注经济,关注财富最正常不过了。

对一些收藏者,我从来不苛求他们要关注什么问题,也从来不要求别人只关注文化。关注文化和历史很正常,但文物也体现了经济特质,当一个文物值500万的时候,关注经济层面肯定是第一位的。收藏热体现了人们对文化和历史的日益尊重,也和文化的亲和力有关系。

其实任何一个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是很难彻底脱离文化来生存的。对艺术感兴趣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一种要求品质改善的本能。

DT :在你看来,收藏是分层次的,更高的层次还是对文化和历史的尊重和理解,最完美的状态是什么?

马未都:最完美的巅峰状态当然是艺术上特别有欣赏力,财力上又能达到。

举例来说,美国大收藏家古根汉姆在美国洛山矶的纽约曼哈顿区第5街的古根汉姆博物馆,成为了艺术和文化的标志,他的财富并不重要。历史上能留下名声让人记住的也就两类人,一类是政治家,一类是文化人。中国历史上出现过无数的大商人,除了这些被拍成电视剧的胡雪岩和沈万三之外,你还能说出谁来?恐怕说不出来。

当然,对进入收藏行业的人来说,必然面临着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不管你进来的时候如何,你出去的时候一定不能是原来这个样子。最终一定是关注文化和历史,一定是关注文化,一定要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赚钱了,这就是文化的价值,和炒股不一样。

我见过很多人,虽然通过收藏赚了很多钱,但每卖出一件收藏品之后,总是很难过,甚至是后悔和痛哭流涕。

DT :相比较这两类人,你把你自己归为哪一类?你更欣赏哪一类?想必你也有和他们一样难过的时候。

马未都:好在我喜欢的我不卖,所以我不难过。收藏一定是一个“去芜存精”的过程,做收藏的人一定会遇到类似这样的问题。收藏者的眼界是逐渐打开的,必然有一个淘汰的过程。

我的幸运之处在于,我淘汰收藏品的过程也是不断增值的过程。在那个高速增值的时期,我的好东西存了很多,但我从来不会主动去卖,我算是一个文人,觉得文人不该做生意,生意和文人没有任何关系。

DT :你现在的博物馆虽然不断扩张,但也面临着“去芜存精”的过程,市场的驱动是自然的事情,你和其他人的做法有什么不同?

马未都 : 我做事的目的非常明确,没想从这里面赚钱。我认识很多行业的人,其中很多是精英,热爱收藏,我和他们也非常熟悉。简单来说,傍着别人赚钱的事我不干。收藏行业对其他行业来说,虽然有的收藏品单价很高,毕竟还是个很小的市场,绝对值不大,我们一年卖到200个亿就足够了。

全世界艺术品行业的行情是世界经济发展的一个指标,未来全世界所有的艺术品都是最终消费。艺术品是最高级别的消费,再上面没有了。

估计我说一句话要得罪很多人,当一个人不买艺术品的时候,他的消费永远在二级以下。一个人的基本需求,房子和车子,即便拥有的数量再多也是量的变化,不是质的变化。

在这30年间,大众关注的重心肯定是钱而不是文化。我的希望是,能够有一个开始,或者说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让人们把关注重点转移到文化上。

DT :你提到目前收藏界处于一个拐点,这意味着什么?

马未都:目前我们所处的时期正是一个收藏的拐点。

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对于收藏这个产业,我们也在进行总结。到现在为止,中国古董和艺术品的收藏也正好是30周年的时间,划分起来是两个15周年。前面是“地下的”的15周年,1993年,随着嘉德拍卖公司的成立,迎来了一直到现在的合法化的15周年。

在这30年间,大众关注的重心肯定是钱而不是文化。我的希望是,能够有一个开始,或者说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让人们把关注重点转移到文化上。

作为我个人,最希望的是以2008年我登上《百家讲坛》作为这个拐点开始的标志,在未来的15年间,大众收藏的重心实现从钱到文化的转移。能让更多人知道,中国艺术品在世界上的地位和能起到的作用,我希望能用15年的时间实现这个转型。

DT :你上《百家讲坛》讲课以及你做的其他一些事情都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吗?怎样做到?

马未都:在《百家讲坛》上,我所讲的不仅是收藏,有很多关于收藏知识方面的,对普通人来说,有实用价值,更多的是文化和历史,我希望《百家讲坛》是一个支点。

其实,在《百家讲坛》之外,在我所写的书里,是很少提到钱的,几乎完全是文化和历史,但有时候必然谈到钱,为什么?因为这样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也能让人们知道历史和文化的高点在哪里。我希望今天这个社会更多关注文化,享受文化和历史给我们带来的乐趣。其实,我们这个时代能够享受到的东西并不是很多。

越是内涵深刻的东西表面看起来越是简单,反倒是简单的东西讲起来很复杂。美国大片算是复杂了的,热闹之极,你顶多能看两个小时,然后再谈论一个小时,之后就没了。但文物里一个花瓶能够蕴藏100多年的历史,其中的知识容量非常丰富和细腻。

我经常说,二流的制度比一流的人强,这是我的终级目标,说白了也不高尚,甚至是一个非常自私的做法,我希望我创造的模式能够生存下去。

DT :西方和东方的收藏观念是不同的,做法也不一样,西方的一些收藏家是买回去成为纯粹的个人消费,另外一些是创建博物馆,观复博物馆算是新中国第一个民间私人开放的博物馆。私人消费是你所推崇的,这和你现在做的看起来似乎有点矛盾。

马未都:其实个人的收藏目的在今天的社会没有必要去探讨,一个人出于什么目的收藏是他个人的事情。其实收藏包含两个价值: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你把你的个人收藏展览出来就是实现了文化价值的共享。如果是捐到公立博物馆了,那就是连经济价值也共享了。目前,在我国,收藏品的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是脱节的。比如国家博物馆说是做到公众共享,每个文物对每一个公民来说都有你一部分,但很多东西你是看不到的。开私人博物馆,无非是我走在了时代的前面一点,为什么我做第一个私人博物馆,是因为我想通了。

DT :你是怎么想通了的?

马未都 :博物馆里的东西又不是偷来的,拿出来大家看挺好的。别人看的时候你自己也有快乐,算是精神上的炫耀。

DT :你开创了一个先例,也走在了时代的前面,观复如何维持和运作?

马未都 : 博物馆实行理事会制,接受社会和企业的捐助。博物馆在欧洲的历史也就是几百年的时间,中国的博物馆的历史更短,第一个博物馆到现在也就103年的时间。

我希望博物馆未来能够完整有效地留给社会,不要因为我个人的变故而变故,简单来说就是我死了博物馆不能死,我希望借助一个有效的制度。我经常说,二流的制度比一流的人强,这是我的终级目标,说白了也不高尚,甚至是一个非常自私的做法,我希望我创造的模式能够生存下去。

西方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摸索出很多科学的管理制度,无论是股份制还是合伙人制,无论是公司还是社团,我们也是在发明一个制度,希望博物馆能够依赖这个制度生存和发展。更希望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有人知道历史上有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博物馆,这样一个事。大英博物馆正是在历史上很多人捐助的基础上建立的。

DT :你所想去的方向和所处的现状是匹配的吗?

马未都:我认为还比较匹配。现在,更多非专业人士能够关注收藏,从博物馆客流量就能看出来,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事。另外,IDG、奥迪、瑞信、微软等公司和机构都来捐助博物馆,在过去这是不能想象的。他们为什么赞助呢?不是看我可怜,我不是要饭的,而是对文化的尊重。

我想改变这个民族的心态,从这方面来说,我不想说自己吃了多少苦,放弃了什么。我办了新中国第一家私人博物馆,我个人起码到目前为止是成功的,不敢说未来。

DT :特殊时代的特殊机缘加上你的个人感悟能力让你没栽过大跟头,才有了今天的成就,那个时代的不可复制性占多大比重?

马未都 :也不能完全说我没栽过大跟头。我早年栽过的跟头,都是自己在那个时代所能够承受得起的。如果到我这个年纪再栽大跟头,基本上就很难爬起来了,至少很长时间爬不起来。

说到不能复制,不完全是我作为个人不能复制,而是我所处的那个年代不能复制,这就决定了不仅这个时代上所依附的这些人不能复制,依附在这个时代上的很多东西都不能复制。

我常说,比我岁数大的人也没戏,比我小的人也没戏。在我所处的那个快速变化的时候,很多老一辈人被彻底伤害了,没人敢也没人想去收藏, 年轻的一代人还没这个实力,没这个经济能力。

我的时代是个极为特殊的时代,不是说我有能力,而是大家都太茫然。我早期做收藏的时候,到过很多的地方,其中一个地方的鱼呆在水里是不动的,为什么?

因为当地的人不吃鱼。鱼由于缺乏外界的刺激,呆着不动,看上去很茫然,很多初次到过那里的人很奇怪,任何一个人可以放手随便抓,鱼是不会跑的。

在收藏上,我自己的定位和地位我自己很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时代都一去不复返了。现在这个时代的收藏,应该是有钱人做的事情,这是一个谁来收藏的问题。

DT :如何看待你的成就以及由此带来的影响?

马未都:生在这个时代,我非常幸运,好处都赶上了,所以坏处就不能再说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态度。我非常反对的一个心态就是,很多人得到了好处还说坏处。就像当你拿到了世界冠军时,你该欢呼雀跃的,世界各国家的体育冠军都是这样,而不能像我们的世界冠军一样,往往痛哭流涕,说自己为此付出了多少艰辛。我想改变这个民族心态,从这方面来说,我不想说自己吃了多少苦,放弃了什么。我办了新中国第一家私人博物馆,我个人起码到目前为止是成功的,不敢说未来。

DT :在收藏之外,不想干点别的什么事?

马未都 : 一个人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但人生要学会放弃。具体到我来说,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是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做不了。

责任编辑:magg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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