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宏涛语焉不详的激情言说

  文_方志凌

  在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屠宏涛一直很迷恋涂鸦的感觉。但从画面效果来看,他的作品其实还不是真正的“涂鸦”。作为一种独立的当代艺术形态的涂鸦——无论是巴斯基亚这类与表现主义有很深渊源的涂鸦,还是基思·哈林这类作为比较极端的波普形式的涂鸦——的基本特征都是极力消除需要复杂的理性思维能力的三维幻象和条理分明的造型感觉,呈现为一种稚拙的业余状态。屠宏涛的近期作品的确都打破了完整统一的三维视象,画面常常是一些视觉碎片的任意组合,严密的形象结构也让位于率意书写的语言感觉,但无论是就那有着精微的视觉感受的视觉碎片,还是就那率意挥洒但却秩序井然的语言层次而言,他的绘画其实与涂鸦艺术还是相去甚远。所谓“涂鸦”,其实是他的一种自我感觉,一种力图回避明确的叙事意图的游戏姿态。

  到2005年创作《梦幻剧场之十一》的时候,屠宏涛不仅确立了自己的基本表达方式——以非现实的视觉幻象呈现个人复杂的社会体验——而且形成了一整套具有独特的个人感觉的视觉语汇:日常而又荒诞的视觉场景,糅合了大众图像的俗、学院视觉的雅的躁动而又唯美的色彩氛围,庄重、洒脱与细碎、肉感相结合的笔触,汇集了他人同情、谴责与沉迷的眼光的色欲化的“人偶”形象⋯⋯独特的视觉语汇构成他充满矛盾的叙事语调,在沉重的社会焦虑与对色欲诱惑的细腻感知中,屠宏涛令人印象深刻地呈现了一种混合着青春躁动的凝重而又自省的社会激情。

  此后不久,屠宏涛很快就从几个不同的角度展开了自己的社会叙事。除了那些记录自己敏感、细碎的内心感受的小幅作品,他大体上演化出三个彼此互有关联的图像系统:其一是以舞台为基本背景,通过舞台、街景以及由形形色色的“人偶”所构成的突兀、荒诞的“剧情”,隐喻充斥着令人震惊的色欲、糜烂与荒诞的的社会现实;其二是“人偶”与更现实的景物的组合,“现实景物”又分为城市景观和自然环境两大类,“城市景观”都选用俯视的视角,在繁华、糜烂中隐含着一种俯仰天地的苍凉心绪,“自然环境”则都是雪景,雪山、雪原、雪林,强调洁净、诗意的自然世界——与一种单纯的生活理想的密切相关——与人欲横流的生活现实的对立。第三类则是纯粹的幻象:被肮脏的纸巾淹没的城市,由或色欲、颓废,或冷漠、荒诞的人群垃圾一般堆积起来的人山人海等,这其实是对他眼中的现实世界的一种直白描述。

  从2006年的《寂静的世界》到2009年的《星期天的战利品》,这是屠宏涛的社会叙事绘画完全成熟的时期。虽然基本的视觉语汇与图像模式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语言高度成熟,无论是在意境的营造还是对自我情感的控制方面都体现出令人惊叹的沉稳与从容。这个时期的代表作——无论低沉如《寂静的风景》,悲怆如《两个音乐家》,沉痛如《J先生的整个6月》、《星期天的战利品》,还是迷幻、荒诞如《镜子》、《雪林》、《很多人的威士忌》——都明显滤去了前一阶段还经常可见的偏执、愤激与刻意惊悚的青春情绪,优雅的语言感觉、旁观者冷静的叙事语调与史诗般的宏大气象的自然融合。在精神内涵方面,这些作品突出的不是呈现“社会现实”的激情,而是置身这个“社会现实”的沉重而又焦灼的心理体验——虽然通过那些“感知快乐的同时感知痛苦”的色欲男女与形形色色冷漠而又诡异的“制服者”的荒诞组合,屠宏涛的确深刻地揭示了中国社会急剧转型时期令人震惊的色欲氛围,也入木三分地勾勒出现代社会荒诞与冷漠,但在这些作品中,社会叙事的重心不是义正辞严的社会批判,而是“坦诚地面对自己的伪装和本能”——渗透到骨子里的风雅、无法消解的道义感、对色欲魅力的细腻感知、对肉欲狂欢的下意识迷恋⋯⋯形形色色的“本能”纠缠在一起,凝结为一种堪透人世沧桑而又无法解脱的心灵焦灼。

  也是在2009年,屠宏涛的艺术突然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他放弃了自己熟稔的社会叙事,转而画一些流露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诉说意图的“景物”。一些“景物”与前一阶段的社会叙事有明显的关联。比如,作为主体形象出现在《重庆颠倒更徘徊》、《明月光》、《一种普通的痛》等作品中的“床”,早在2007年就同样以“主体”的身份出现在他的作品中,2009年的《一张床》——扰攘困顿的色欲男女与“床”的迷幻组合——更明显地暗示了“床”的表述意图。此外,《语无伦次的夏天》与《寂静的世界》、《两个音乐家》这类作品的关联也一目了然。但变化还是显著的:新作品显然试图抹去“社会现实”的痕迹,明确的社会叙事被转化为一种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个人叙事”。

  屠宏涛2010年以来的更有涂鸦感觉的作品是这种语焉不详的“个人叙事”的深化。从外在的视觉效果来看,屠宏涛的涂鸦大概体现在这几个方面:碎片化的视觉幻象,自由涂抹的笔触,那些并不具有塑造功能的色痕与色斑,那种涂涂改改最终还是显得潦草率意的人物⋯⋯在他的作品中,这些很“表现主义”的语言似乎都在刻意强调一种不经意而为之的游戏心态——涂鸦的原初含义——在这个阶段,这大概是一种很切合他内心感受叙事语调。

  仔细分析的话,屠宏涛“涂鸦化”的新作品其实也包含了几种不同的类型:《大水花》、《明月夜》等几乎就是有着很客观的视觉印象的风景画,只不过,他都用一些特殊的语言手段——一些毫无由来的或垂直或水平的色线,一些潦草的、似乎没有最终完成的局部——刻意消解了原本完整的视觉印象;《树下遇见荒木》、《你和老树》、《三棵白菜》等作品则是人与景的结合,但人与景物所构成的同样原本完整的视觉情境也被涂鸦化的语言游戏所消解;《本草》、《秋乱草》、《少年狂》、《借你的语感》等等则是若干视觉碎片的任意组合,都留有大片的“空白地带”,有更潦草的人物,更多漂浮的色斑与色痕,更自由奔放的写意笔触,人与景的比例与组合方式也完全不受客观视觉印象的约束,是他更“涂鸦”的作品。

  其实,在形形色色涂鸦化的语言游戏背后,新作品的表述意图并不晦涩:《大水花》、《明月夜》都营造了一种低沉、敏感而又激烈的心理氛围;《你和老树》有一种生命无情消耗的焦虑;在《三颗白菜》中,三颗白菜与三个人的并置暗示了生命的卑微;《树下遇见荒木》则弥漫着一种激情消逝后的幻灭感⋯⋯更耐人寻味的还是《本草》、《秋乱草》、《野草中的故事》这些更涂鸦的作品:不仅在由精微的色彩、率意的笔触营造的生机勃发的视觉碎片中,总萦绕着被刻意掩抑的颓废、焦虑的情色意味,细看之下,许多漂浮的色斑竟隐隐然都是一些被涂改、扭曲、遮掩的人形,雪地上、草丛边那些渺小、潦草的人物也都有着或活色生香、或扰攘困厄、或怅然若失的微妙情态⋯⋯所有这些都漫不经意地散落在并不洁净的雪原中。

  很多时候,屠宏涛涂鸦化的绘画语言实际上巧妙地渲染了种种复杂的心理感受,但在整体上,它们却明显构成了一种刻意抑制、消解强烈的内心体验的刻意淡然、刻意语焉不详的叙事语调。这显然是一个悖论,但这个悖论却源自现代人堪透人生的生存理性与敏感而又激烈的心理体验之间的张力:在苍凉、冷峻的生存理性面前,种种敏感、激烈的内心感触总是显得幼稚而又徒劳,然而,堪透人世的生存理性并不能真的化解、真的窒息复杂的内心冲突。于是,一种一边营造一边涂抹、一边渲染一边消解的语焉不详的叙事语调,恰好成为或表述或掩饰种种徒劳无益的激情体验的言说姿态。

扫描此二维码,分享到微信

中国文物网版权与免责声明:

一、凡本站中注明“来源:中国文物网”的所有文字、图片和音视频,版权均属中国文物网所有,转载时必须注明“来源:中国文物网”,并附上原文链接。

二、凡来源非中国文物网的新闻(作品)只代表本网传播该信息,并不代表赞同其观点。

如因作品内容、版权和其它问题需要同本网联系的,请在见后30日内联系邮箱:chief_editor@wenwuchina.com

相关推荐
新浪收藏 | 出山网 | 中国艺术网 | 书画圈网 | 东方艺术媒体联盟 | 辉煌艺术网 | 大河艺术网 | 中艺网 | 环球文化网 | 文物出版社 | 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 | 北京文网
腾讯儒学 | 东方艺林 | 贵州收藏网 | 中国经济网 | 广州博物馆 | 华夏艺术网 | 中华汝瓷网 | 中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