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系列盗掘文物案告破：如来佛祖遭遇“斩首”

谓之“大雅故里”的四川眉山市丹棱县，素有“摩崖石刻造像之乡”的美誉。县448.9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摩崖石刻造像477龛1.2万余尊。这些石刻规模宏大，题材丰富，艺术精湛，佛、道、儒三教造像俱全，具有较高的文史、艺术价值。

据史料记载，丹棱摩崖石刻造像是我国唐代中晚期石刻造成像艺术的代表作品。身在乡间，只需抬头一瞥，就能在村口、屋后、水田边、古道旁见其佛影。千百年来，周围的乡民们祖祖辈辈供奉他们，而他们也护佑一方风调雨顺。

如来佛祖遭遇“斩首” 三件物证串起数件积案

双桥镇黄金村八组，俗称“刘嘴”，座落在丹棱县城以西的小丘陵上。虽然这个小山村里的刘嘴摩崖造像群远近闻名，而当地人却说不清这些千姿百态的佛像是什么时间从何而来。

据村里的长者说，他们生下来时这些大大小小的佛像就已经有了。其实，这些佛像石刻是唐朝时期打造的，过去村里还有一座庙，也许是当时有佛像万龛之故，寺庙就叫万佛寺，庙里和尚众多，香火鼎盛。后经战乱，大部分佛像遭到破坏，庙子毁了，上万龛佛像流传至今只剩下几十尊。

在刘嘴摩崖造像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规模最大的第6龛释迦牟尼佛，另称如来佛祖。造像如真人大小，双目炯炯有神，神态肃穆，工匠仅用寥寥数根曲线便勾勒出身形，使一尊气度不凡的大佛跃然石壁之上。这是刘嘴石刻为数不多的精品，前几年被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名录。

但是，2011年12月15日，附近的一位村民却偶然发现那龛释迦牟尼佛不知何时遭遇 “斩首”——如来佛头不翼而飞！

好端端的佛头说不见就不见了，而佛身又完好无损。更诡异的是，那些天，总是阴雨绵绵，就像老天爷都在为佛祖“失首”哭泣。可是，疑惧不安的村民们又根本不能确定佛头究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他们只是含糊其辞地告诉闻讯而来的民警：前段时间的一天晚上，雨一直下个不停，村里的狗奇怪地狂吠了很久。这种情况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佛头是不是就在那晚被人弄走的呢？没人说得清楚。

现场勘查是在泥泞中展开的。佛龛上有明显的錾凿痕迹，除“失首”的佛像外，还有几尊小佛像也遭到敲损。显然，佛头是人为盗掘。佛像石质坚硬，不懂石艺的人是敲不下来的。那尊佛头重达几百斤，如果没有一定的技术和体力，也是无法弄走的。

丹棱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黄方泉敏感地意识到：“犯罪嫌疑人很老道，很专业，是专门吃这碗饭的。”

在现场，警方发现了三件颇具价值的物证：一枚“长征”牌烟头，一把用胶皮外裹、主体呈圆形、顶部焊接了六棱形螺丝帽的錾子和几个“康师傅”牌矿泉水瓶。

这几件看似并不起眼的残留物隐隐折射出一些不可忽视的侦查信息。“长征”牌烟——丹棱一带并不出售这个品牌的香烟；特殊加工的圆形錾子也非本地人惯用（当地的錾子横截面通常为长方形）。

案情分析会上，市公安局副局长王志刚和丹棱县副县长、公安局长王鹏集思广益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大。

同时，眉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二大队大队长彭勇调阅了近年来眉山境内及周边县市文物被盗案案卷资料。通过梳理对比发现：这十几起案件所呈现的一些情况惊人的相似，在多个现场都或多或少地遗留有“长征”烟头和同样品牌的矿泉水瓶。异样的錾子，以及类似的作案手法。

彭勇告诉记者：“这一点很重要，基本上印证了分析案情时的最初判断，而且为并案侦查提供了依据。”

发生在丹棱境内的文物盗掘案，引起了眉山警方最高领导层的高度重视。2011年12月19日，副市长、公安局长辜永忠又专门主持案情分析会，结合周边区县发生的类似案件特征，决定并案侦查，定名“12.19”系列盗掘文物案。他亲自挂帅指挥专案侦查，委任市公安局副局长王志刚，丹棱县副县长、公安局长王鹏任专案组副组长。此外，又一方面安排经费20万元保证案侦需要，另一方面从市局和相关区县抽调精兵强将展开侦查攻势。

守株待兔 但绝不孤注一掷

专案组分析发现，之前数起积案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偷盗行为大多带有赶尽杀绝的意味——案犯相中某个地点的文物后，往往都会洗劫一空，绝不放弃任何一件上佳之作。

与此同时，丹棱警方联合文物部门对本县境内的所有田野文物进行了一番排查。他们发现龙鹄山石刻群“龙鹄山松柏之铭碑”有两尊佛像也不知何时暗遭毒手，而旁侧另外四尊同样精美的佛像却毫发无伤。是盗贼心慈手软还是未及动手？

综合分析之后，专案组判断后一种可能性大。因此，在加强对各文物点的看护、巡防的基础上，他们决定重点在龙鹄山守株待兔。

但是，身经百战的他们知道破案绝对不能这样孤注一掷。

涉及文物的案件本身有它的特殊性，开始的时候，一般不会轻易打草惊蛇。因为一旦惊动犯罪嫌疑人，他们会以惊人的速度将猎物出手，被盗文物可能会在一夜之间流出本市甚至本省。为防止文物流失，专案组首先从文物贩卖渠道入手，先后在周边特别是成都文物市场进行暗中调查。

王志刚告诉记者，这样安排主要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堵住被盗文物的流通渠道；二是只要发现目标物品，就有可能接近嫌犯，人赃并获。

以此同时，市局还组织市、县刑事技术人员对所有案发现场进行复勘，提取物证上遗留的DNA信息入库比对；调取市内各治安卡口、收费站的车辆监控录像分析研判；收集全省盗掘文物案件，在全省范围内将相关案件进行串并，竭力扩大线索来源——

2006年、2009年，国家级保护文物、仁寿县高家镇牛角寨三个佛头相继被盗。2011年，省级保护文物、资中县文江乡南宋丞相赵雄墓10幅壁画被盗。2011年五六月间，已于2009年申报了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遂宁市安居区石洞镇盗掘梵慧寺摩崖造像被盗。2011年6月，省级保护文物、仁寿县两岔河摩崖造像被盗。 2011年9月，省级保护文物、眉山市东坡区丈六院摩崖1尊佛头和4尊佛像被盗……

线索纷至沓来，却又被不断排除。好在市公安局DNA实验室传来了好消息：遗留在现场的其中一个DNA信息比中一名简阳籍张姓男子，而另一个DNA信息则与内江市某文物被盗案现场的遗留信息一致。

通过对省内20余起田野文物失窃案的研判，专案组断定：作案目标地处偏僻，作案手法一致，案件已不仅仅局限于眉山范围，一个或几个团伙在相邻几市流窜作案的可能性极大。

此外，车辆监控信息也透露出两辆轿车的涉案嫌疑……

步步为营 案侦工作势如破竹

不出所料，兔子果然撞上树来。1月5日夜，再次潜入龙鹄山盗掘佛像的钟某父子被守候的民警逮了个正着。二人交代正是他们在去年12月盗窃了丹棱刘嘴摩崖的佛头。他们是一个专门盗窃文物的团伙，领头的姓李，团伙成员除了他们父子外，还有两人，一个姓张（即前文提到的张姓男子），另一个是李某的弟弟。

就在眉山警方紧锣密鼓地对“12.19”系列盗窃文物案展开深度追查的那段时间，一个月黑风高、冷雨缠绵的夜晚，六条鬼魅般的黑影窜至蒲江县鹤山镇。深夜1点左右，他们又出现在龙拖湾摩崖造像群的山壁下，按事前分工，他们摆开阵势敲凿起来。风声、雨声掩盖了他们錾凿佛像的罪恶之声……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两尊高约十多公分、重约三斤重的站式佛像被敲打下来。正当他们如获至宝地包裹好佛像准备离开现场时，那个领头的突然看见远处有人边打电话边朝摩崖方向走来。他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不好！”招呼同伴落荒而逃。谁知做贼心虚，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捧在手上的两个佛像包裹滚落在路旁，胆战心惊的贼头顾不上捡拾，只好抓起就近的一个，仓惶跑到停在山下的车上。

龙拖湾摩崖造像，有大小佛像25龛367尊，从南北朝到唐、宋、明、清各个时代造像都有，具有较高的历史、宗教和艺术价值。特别是其中的一尊男观音像更是价值连城，是国内罕见的一尊保存完好、形制较大的男观音雕像，2007年被列为国家级文物。当地人讲，每月初一、十五都有香客前来朝拜，有时多达上千人。自从那天晚上两尊小佛像被盗贼敲掉后，文物部门就采取了措施，既安装了防护网，又组织了专人巡查。尽管如此，那尊无价之宝——男观音雕像还是在今年元月初的一个雨夜离奇失踪了。

这究竟是一伙怎样的盗贼？居然来无影去无踪。龙拖湾男观音雕像被盗，不仅让当地村民痛心疾首，也立即引起了公安部、国家文物局的高度关注，国家文物局一位副局长和公安部、四川省公安厅以及省文物局相关领导先后赶到案发地督导案侦工作。

这起案件和半个多月前发生在丹棱的佛头被盗案如出一辙：

案件都发生在雨夜。

盗贼手法老道、专业，佛像被完整取出或被凿断佛头。

现场均遗留“长征”烟头……

蒲江龙拖湾与丹棱相距只有二十多公里，两起案件会不会同是这一伙人而为呢？专案组将蒲江案现场提取的DNA信息与“12.19”案现场信息进行比对。碰撞结果一致，案件影响再度升级。

这时，一个耐人寻味的情况出人意料地反馈到专案组——1月11日凌晨，刘嘴摩崖造像被盗的如来佛头奇迹般地出现在距案发现场不远处的公路边。看来，对手已感觉到来自警方的强大压力，企图用这种儿戏般的退赃方式，奢望警方尽快结案。

1月12日，四川省公安厅将该案挂牌督办。同日，张某等三人在简阳被捕。

第三天，刘嘴摩崖佛头案团伙头目李某也在简阳落网。在其住处，警方查获了他们从丹棱县鸡公山摩崖造像凿盗的三米佛塔一座（正在申报国家级文物）、无头佛像3尊、小佛像20余尊和龙鹄山被盗的那两尊观音像。

果断决策 除恶务尽是天职

至此，丹棱境内的几起案件已被全部攻破。不过，虽然李某彻底交代了在丹棱、仁寿和东坡区先后数次盗掘文物的犯罪事实，却一口咬定蒲江县龙拖湾男观音佛像并不是他偷的。这时如果继续深挖意味着将有更多的投入，牵扯过多的精力。

然而，让人纠结的是，摆在眉山警方面前的一些问题并未解决:除了李某这个团伙外，还有没有别的团伙？虽说此案侦破后丹棱境内的文物犯罪活动销声匿迹了，但放大到四川全境，文物犯罪团伙是否受到致命打击？这是一个新的命题，也是警察除恶务尽的职业使命。

踌躇之时，辜永忠和王志刚两位市局领导表明了态度：跳出眉山，乘胜追击，不遗余力，再下重手，力争将文物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为全省打击田野文物盗掘工作做出更大贡献。同时，他们在财力警力上的倾斜和部署更是给了办案民警一粒定心丸和一剂强心针。

再审李某，一个“新人”闯入警方视线：成都人吴某某。据李某透露，他们盗掘的文物大都卖给了他。

很快，吴某某的确切信息被专案组掌握——成都高升桥罗马假日广场的一名古玩商人，曾因掘墓盗取文物被判刑14年，2008年刑满释放。眼下，他的影子在蒲江龙拖山佛像盗掘案中又或隐或现。

1月16日，专案组在宜宾市南溪县一茶楼将吴某某围困捕获。尽管民警在其店铺内查获了100余件文物，但因盗掘古墓进过“宫”的吴某某避重就轻，十分顽固，矢口否认参与蒲江作案。

1月19日，与其来往密切的嫌疑人余石匠被捉，又一个以吴某某为首的文物盗掘团伙凸显出来。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吴某某终于低头，承认第一次去龙拖湾錾凿的两尊佛像在受到惊吓丢失后，心有不甘。之后又来来回回五、六次踩点，发现了更为珍贵的男观音佛像。直到今年元旦那晚，趁雨夜故伎重演。但在另外三名团伙成员逐一落网前，那尊男观音塑像已于1月5日被广州商人詹某以2.8万元的价格买走。

南下广州追逃被盗佛像

被盗佛像流出省外，追逃、追赃已刻不容缓。1月21日，丹棱县委书记钟维钦、县长朱莉等专程赶到公安局，为即将出征广东追赃的专案民警刘波、何侠等人送行。

刘波一行飞抵广州已是腊月二十八的早晨，街头巷尾到处弥漫着春节喜庆的气氛。而他们，却要单凭一个名字、一个已经停机的电话号码，寻找被盗的佛像。并且，他们不识路径，在偌大的广州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事后，刘波自嘲道：“去的有些‘盲目’”。

这时，在后方大本营的县局刑警大队长刘辉等人也顾不上休息。他们加班加点地对已落网的嫌犯展开了新一轮攻心。

作为专案组副组长，王志刚的这个春节也没闲着。他向广州追缴组郑重承诺：“我听命于你们，你们在外面有事需要我出面协调的，我照办！”既要随时掌握刘波等人的工作情况，又要协调广州警方的配合。那些天，他的手机异常忙碌。

詹某的户籍信息早已人户分离，加之春节大假，走访工作根本无法正常开展。当刘波四人好不容易打听到詹某是潮州人后，心急火燎地搭乘了8个小时的大巴，才一路风尘找到他老家时，换来的却是扑空。无功而返，只好拿着那个已停机的电话号码，在广州的古玩市场内一个店铺一个店铺地比对店招上的电话号码。功夫不负有心人，寻访了数百家店铺，詹某的古玩店终于被锁定。

一波三折，连续几天守候仍不见詹某。正面与其留守店铺的詹妻接触，依然无果。直到几天之后，也许是詹某迫于压力，他委托其同乡商会会长与专案组接触，并出示了一张佛像的照片。看到照片，刘波他们心里这才有了底——东西真在他手里。2月14日，国家级文物——蒲江龙拖湾被盗观音佛像终于登上了广州飞往成都的航班。

手机看货茶馆下单 田野文物遭点杀

就在刘波四人伴着孤独在异乡艰难追赃的同时，刑警大队长刘辉带领留守丹棱的其他专案民警也加大了对到案疑犯的审讯力度和在逃人员的追逃力度。在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吴健的关心和参与下，案件本身也得到了来自公安部的关注——3月1日 “12.19”案被公安部挂牌督办。

3月5日，犯罪嫌疑人王某某落网，而他正是2009年仁寿县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牛角寨石窟佛头被盗案的元凶。

拨出萝卜带出泥。眉山警方通过对丹棱刘嘴佛头被盗案，循线追踪，共抓获在川内疯狂作案的五个文物犯罪团伙成员20余名，追缴失窃文物300余件。

随着涉案人员的悉数到案和一次次成功的起赃，分别以吴某某、李某、程某、段某、张某为首的五个广泛流窜、互为交叉的盗掘文物团伙逐一浮出水面：

这些犯罪嫌疑人时常混迹于成都、简阳等地的某个固定茶馆，以喝茶为幌子暗中传递信息商讨交易。他们从一本不知何处获取的文物地图上选定盗掘目标，利用GPS卫星导航系统按图索骥，驱车前往目标所在乡镇，然后以烧香拜佛的名义寻访摩崖造像，用手机拍照后带到茶馆或者通过发送彩信寻找买家。待买家下单点杀之后他们再根据天气预报，选择雨天实施作案。

这伙人胆大妄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吴某某在盗窃蒲江龙拖湾观音造像时，先后五次踩点、盗窃，在文管部门用钢质防盗栏对佛像进行保护的情况下，仍然下手盗窃。李某对丹棱刘嘴佛头一见钟情，在初次行窃被人发现落荒而逃后仍念念不忘，命令同伙三日内务必拿下。得手后，难以想象地对其一阵狂吻，爱不释手。

这伙人分工明确、手段专业。踩点、盗掘、运输、销赃，他们各司其职。他们选择雨夜作案以防止被人发现，他们为铁锤和石凿绑上胶皮以降低金属撞击的声音，他们带上钢锯铁丝好就地取材捆绑木梯，他们为确保佛像的完整专门研究了工艺流程，为便于搬运他们将佛像细心肢解、甚至带走碎片以利日后修复。这伙人四处流窜，作案频繁。

截止4月16日，警方已查证他们作案100余起，涉及成都、内江、资阳、遂宁、广安、眉山、乐山等省内11个地市，其中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2处、作案6次，省级文物保护单位8处、作案26次。一名团伙成员交代：之所以转战眉山作案，是因为前两年已经把资阳、内江洗劫一空，如果这次没栽，眉山的文物半年内也将遭到全局性毁灭。

这伙人利欲熏心，追逐暴利。他们所盗文物的价格，每尊佛像从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每次作案都能获利上万。而文物转手到广东沿海一带后，价格还将翻番。以蒲江龙拖湾佛像为例，詹某在成都以2.8万元购入，据称修复后的出售价格将高达三四十万。

“12.19”专案的成功侦破，是眉山警方为保护国家历史文化做出的一大贡献。然而，田野文物广泛分布于露天和不可移动的特点，注定为其保护工作增加了难度。

王志刚说，保护这些民族文化瑰宝，不仅是政府的责任，也是我们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义务。如何更好地保护它们，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课题。